书城公版归有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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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侯,河东儒者,每至庠舍都讲,诸生服其经学,而其门人多贵显于朝者。先是数年间,昆山令缺,栗侯永禄、任侯环、李侯敏德、王侯如瓒,皆以别驾来署县。惟王侯泰和人,而三公皆上党同县。昆山之人,并称其贤。侯今继之,又贤也。今太守王公,以盛德年少在任。公,阳曲人,而参佐以下大抵皆出山西,一时之盛,非偶然者。盖平阳、蒲坂,先王遗教,其君子有深思焉,岂非吾吴民之福哉!而继侯署县者,别驾周侯,又绛州人也。余固惜侯之去,喜昆山之人又得侯同官同地者。夫晋之君子,其施于吾民者远矣。(昆山本篇首删去九十余字,今从常熟本。又按“兵琐”字出《汉书·丙吉传》“使东曹按边长吏,琐科条其人”。张晏曰:“琐,录也。”谓考按兵吏籍也。苏子由文,亦有“考案边琐”之语。兵琐,谓兵籍也,常熟本不得其解,遂改作“兵戎”,非是。)

送阳曲王公参政陕西序

陕西省治故长安,周、秦、汉、隋、唐之所都。昔人称其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而自沠、雍以东至河、华,膏壤沃野千里。虽三河天下之中,王者之所更居,然古今建都之形胜,无逾关中者。太祖高皇帝初定天下,尝幸汴、幸洛,将幸关、陕。时以扩廓帖木儿、李思齐、张思道之乱,戎马蹂践,所过皆空城,千里无行迹,而金陵庙祏已定,遂为帝都,亦其时与势不得不然也。

永乐北迁,而万世之业定矣。然以长安为大省,建布政司,则前代行省之官,盖周之师保万民,寄任不轻也。司有使,其贰为参政,即前代之参知政事,宰相之亚也。拊循教化数千里之地,非独汉京兆、冯翊、扶风之任也。今天子哀悯元元,作兴吏治,未及三载考绩之期,特行黜陟之典。于是阳曲王公,以按察司副使分司江南,遂晋是官。予素受教于公,辄附于古赠言之义,以赞公之行。

盖王者以六合为家,其根本在生民,非必其行在所当轸念也。长安浩穰,称为陆海,河山土地,无改于昔。今之蹙耗甚矣,岂非任岳牧者之责乎?昔郑国渠、白渠两渠之饶,衣食京师亿万之口。至唐杜佑,以为大历初所溉田,比于汉减三万八千顷。是时长安尚为京师,而佑言已如此,诚如杜氏计复此两渠,劝农置官,严修障塞,积谷缮兵,以收漠南之地,汉唐之盛,岂不庶几哉?昔宋庆历初,是时天下全盛,范文正公请城东京,议者以为迂,其后乃思其言。先朝丘文庄公亦以幽燕迫近胡虏,而漕河易噎,欲重山后之守,寻前元海运之法。今以关中百二之险,诚使膏壤千里,百姓殷富,而汉、唐河渭之漕故在于此,以为国家之陪京,此万世之虑也。

公蚤贵而好学,方有志于经世,而其治吴,宽靖文雅,清廉慈爱,吏民歌思之余,不容以颂述。独以迂愚之说,赞公仰答天子之宠遇云。

送童子鸣序

越中人多往来吾吴中,以鬻书为业。异时童子鸣从其先人游昆山,尚少也。数年前,舣舟娄江,余过之。子鸣示余以其诗,已能出人。今年复来,吾友周维岳见余,为念其先人相与之旧,谓子鸣旅泊萧然,恨无以恤之者。已而子鸣以诗来,益清俊可诵。然子鸣依依于余,有问学之意,余尤念之。

尝见元人题其所刻之书云:自科举废而古书稍出。余盖深叹其言。夫今世进士之业滋盛,士不复知有书矣。以不读书而为学,此子路之佞,而孔子之所恶。无怪乎其内不知修己之道,外不知临人之术,纷纷然日竞于荣利,以成流俗,而天下常有乏材之患也。子鸣于书,盖历能诵之。余以是益奇子鸣。夫典籍,天下之神物也,人日与之居,其性灵必有能自开发者。“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书之所聚,当有如金宝之气,如卿云轮囷,覆护其上,被其润者不枯矣。

庄渠先生尝为余言:广东陈元诚,少未尝识字,一日自感激,取《四子书》终日拜之,忽能识字。以此知书之神也。非书之能为神也,古人虽亡,而其神者未尝不存。今人虽去古之远,而其神者未尝不与之遇。此书之所以可贵也。虽然,今之学者,直以为土梗已耳。

子鸣鬻古之书,然且几于不自振,今欲求古书之义,吾惧其愈穷也。岁暮,将往锡山寓舍,还归太末,书以赠之。

送狄承式青田教谕序

予与承式同举于乡,试于礼部,皆不第,而承式独以禄养为急,徘徊都下。送予出崇文门外,谓当得官浙中,因约余游钱塘西湖,远则在天台、雁荡之间,欲为东道主人。然又数不果。今年,始得处之青田。青田在万山中,足以读书谈道,优游自蒨。而浙东学者,近岁浸被阳明之教,为“致良知”之学。承式为人敦朴敛约,不喜论说,而中有自得者。今为人师,不容默默,亦将出其所有,以考论其同不同何如也。

浙东道学之盛,盖自宋之季世。何文定公得黄勉斋之传,其后有王会之、金吉父、许益之,世称为婺之四先生。益之弟子为黄晋卿,而宋景濂、王子充皆出晋卿之门。高皇帝初定建康,青田刘文成公,实与景濂及丽水叶景渊、龙泉章三益四人,首先应聘而至。当是时,居礼贤馆,日与密议,浙东儒者皆在。盖国家兴礼乐,定制度,建学养士科举之法,一出于宋儒,其渊源之所自如此。

近岁以来,处之科第,至阖郡不见一人。或者遂目为深山荒绝之区,而不知假令县岁贡数十辈,岂尽谓之才贤得人耶?以瓯粤区区二百年,有文成公为帝者师,不可谓之乏人也矣。天下承平日久,士大夫不知兵,一旦边圉有警,束手无策,徒望之勇猛强力之人,如此则古所谓合射献馘于学宫者,何事耶?文成以书生,当方谷珍起海上,毅然建剿灭之策,佐石抹元师擒殄山寇,卒以保障乡里,挈全城以归兴王之运。其文武大略,且未可以一乡一国之士概之矣。

承式入公之里,而与其子弟游,能无慨然有感矣乎?夫山川之气,积二百年,当有发者。况以先王之道,《六经》、孔、孟之语训迪之,将见括苍之士,必有文武忠孝出而为国家之用者矣。(昆山本与抄本同,今从之。常熟刻小异,当是初本。)

送熊分司之任滇南序

嘉靖四十一年秋,熊公以河南按察司副使太仓兵备,擢云南布政司右参政。州学生张端复,其先大夫思南守,与公雅善,公尝厚恤其家,且以受知于公久,以州人之怀公也,属余为赠行之序。

夫官与民,利害相系久矣。其官制简者,其民必静;其官制繁者,其民必扰,而法尝自简而趋于繁。人情非好为自用以訾毁前古,而必以己之所为为是,特出于因循变易,不觉日与古异趋。至其闻古之道,末尝不慨慕而欲追复之也。汉置郡太守,其属有都尉典兵,禁备盗贼,亦时省罢,并职太守。其后颇设刺史监之,或临遣光禄大夫博士循行天下,然不常有。而郡国寇盗,所遣大将亦绝少。今制,州郡之上,命使日增,以故职司不能有所展,往往监临无虑数人,皆不过代郡行事而已。江南为畿辅,近年以来,复以省司来制内郡,非祖宗之旧,益权时之宜云。

公初以进士守太仓,适有倭夷之寇,廷议以公宽仁直谅,远迩畏爱,可当东南之寄,稍迁郡丞,遂以按察司临制诸郡。议者以为官制虽变古,而公以一人历数官,皆民事兵马之职,而终始不离太仓之境,如汉加魏尚为云中太守,龚舍为泰山,祝良为九真,而张乔为交趾刺史之比。自公居官任职,岛夷不再侵,濒海清宴,此前代刺史郡守之明效也。于是公在吴十有二年,始有滇南之擢。吴民咨嗟,以不能复留为恨。余意庙堂以公资望既高,姑藉此以为召入内台之地,即滇南不可久矣。抑今制,常以部院大臣循行天下,吴民望公再驾,如往时周文襄、夏忠靖二公。吾知滇之民,不能与吾吴民争公也。

今天子二三大臣维新庶政,必因民所宜。虽官制不必尽合于古,而如前日之任公者,可谓得古之遗意矣。滇南虽去京万里,而公楚人也,自巴、黔以西,无隔滇道者。今其地风土清淑,四时景候如春,而花草妍丽,中州无有,百姓安乐,叶榆、西洱之间,无犬吠之警,直卧以治之而已矣。《诗》曰:“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虽无予之,路车乘马。又何予之?玄衮及黼。”又曰:“乐只君子,福禄膍之。优哉游哉,亦是戾矣。”余日以望于公焉。(旧刻删篇首七十四字,今从抄本补之。)

送计博士序

昔者先王以道术教天下,自周之盛时,《诗》《书》《礼》《乐》以造士,盖其来已久。而后孔子修而明之,所谓“博学于文”者,博此而已。博而“约之以礼”,所谓“一以贯之”者也。孔子平日教人以讲学者,非能舍乎是而别求所谓道也。其弟子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可谓彬彬乎其盛矣。孔子既没,各以其所能教诸侯之国,世主亦知崇尚之。盖于是时始有博士之官。

遭秦灭学,其官犹不废,汉得以因之。武帝表章《六经》,置《五经》博士。其后世加增广,迄于东都,遂有十四博士,太常总领之。当其盛时,石渠、白虎之会,天子亲制临决焉。盖秦、汉之际,六学殆几于绝,然犹仅存而复著。天之于斯文,若有阴翊于其间,而国家运祚,亦赖之以维持,其所关系岂小哉?

汉以后数百年间,朝廷之官,世有变更,而唯博士独常置。贾、马、王、郑之学,大行于魏、晋之后,而梁之皇甫侃、褚仲都,周之熊安生、沈重,陈之沈文阿、周弘正、张讥,隋之何妥、二刘,皆以博士名当世。至贞观《正义》之行,则前代诸家不复兼存,而其说始归于一。学者徒诵习之以希世,而唐之儒林衰矣。

宋之大儒,始著书明孔、孟之绝学,以辅翼遗经,至于今颁之学官,定为取士之格,可谓道德一而风俗同矣。然自太学以至郡县学,学者徒攻为应试之文,而无讲诵之功。夫古今取士之途,未有如今之世专为一科者也。苟徒以应试之文,而未能明其所以然,吾恐国家之于士,其用之者甚重,而养之、教之者犹未具也。夫苟习为应试之文,而徒以博一日之富贵,士之所以自为者亦轻矣。知其所以讲诵而求自得之,则虽孔子之教,不出乎此。夫天下学者欲明道德性命之精微,亦未有舍六艺而可以空言讲论者也。

柳州计君之来教昆山,以宽仁化导学者。未一年,用高第入为国子博士。余叹计君之贤,庶乎有志于举博士之职者,为序以赠之。

送蒋助教序

全州蒋先生教昆山六年,入为国子助教。昆山之学者四百余人,从两先生祖道郭门外,而请予为文序之。

国家文治熙洽,宇内万里,士无遐迩,皆通明六学,彬彬然出为王国之用。故先生来自岭表,司教圻甸,今又进陟天子之成均,以其教于一邑者推之天下,可知矣。古者十五入大学,学先圣礼乐,而知朝廷君臣之礼。其有秀异者,移乡学于庠序。庠序之秀异者,移国学于少学。诸侯岁贡少学之异者于天子,学于大学,曰造士,而后爵命焉。今州县之贡举,近古递升之法矣。而太学之官属,亦取郡邑博士之高第,夫岂亦因其意而为之欤?三代教养之制不可复详,而遗书之存者,犹可以知其一二。自宋之大儒以《戴记》所载《大学篇》,为古大学教人之法。其说以古之明明德于天下者,必始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而后天下平。其为格致之论,条理甚析。而近世之说,乃又有不然者。夫学于太学而不知其所以为教,则所以为治国平天下者,果何道也?天下之士,方欢然以争矣,至以前之所为说者以应有司之求,而以其所自为说者为私门传授之奥旨,而有司者无与焉,岂不悖于建学立官之意哉?今世贡举之格,要以为一定之说,徒习其辞而已。苟求其意,则《六经》圣人之言,有非一人之说所能定者矣。汉之儒者,号为专门,至于都授大会,异同纷纷,务求其是,而不主一偏,故有石渠、白虎之论,是乃所以一道德而同风俗也。

天子宪天稽古,数十年来,郊丘、宗庙、明堂之礼,多所裁定,而车驾亲御太学者再矣。而予独疑今之六馆之条格,犹牵于选懦之议,而月书季考,非所以作成天下之人材,以仰体天子所以崇化厉贤之意,而徒得猥琐流俗之徒习其辞者以应有司之格焉。非所以兴四方太平之原,制礼作乐,镇抚四夷之具也。予太学弟子也,故于先生之行,而私以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