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楸皮沟的政策,李书记没亲自去落实,她案头堆着一大堆事务呢。可是,事情平息两个月后,就有消息从省城传过来,说老县委书记戴峰,升任省委组织部长后,很快向省委提议,青山县委书记李淑楠很有才干,她是师范学院毕业的研究生,应当发挥专长,调到省城某学院任副书记。
消息越传越真,全县一片哗然。什么学院副书记,表面看是副厅级,其实名列第五位,这不是明升暗降吗?李淑楠哪里错了呢,分明是得罪了戴书记,现在管组织的常委部长拿她开刀了吧。
一个烈日炎炎的上午,李淑楠书记听得外面人声鼎沸,推开窗一看,嗬,县政府门前的广场上,聚了数百名男女老少,原来是楸皮沟全体百姓!六十里山路呢,他们扶老携幼,也许整整走了一夜!这时秘书也来报告,说是他们要求面见李书记。
李淑楠书记暗吃一惊:楸皮沟问题解决了,乡政府帮大家把土地分到了各户,已经各自耕种,不再像从前那样统一行动,为什么又突然来了这么一大帮?莫非乡政府有人阳奉阴违,给她捅出娄子来了?
她快步下楼,在老百姓的欢呼声中站稳了脚跟,问:“乡亲们,淑楠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这么热的天,赶快到会议室里坐。”
已经获得了名份的支书、村委会主任朗声报告:“李书记,您没有做错什么。我们听说,省里要调您走,我们全村现在已是732口人了,全部在此。我们要留住我们的好书记,我们做好到省委静坐请愿的准备。”
“什么?你们全部来了?东西丢了怎么办?”
“东西?什么财富都可舍弃,唯独李书记走了,我们不舍得。”
李淑楠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滚出眼窝。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冷静地说:“谢谢乡亲们。我是公仆,但如果仅服务于楸皮沟八百人,那说明我这个县委书记不称职。为你们正名是县委的决定,不能归功于我李淑楠一人。至于调动的事,我当然得服从组织决定,不过,组织上还没找我谈话呢,请不要轻信谣言。我可是已经给自己立下军令状,不抓住当年那两个挑起事端,败坏党群关系的罪魁祸首,我李淑楠不会离开青山。请大家不要害我呀,你们去省委闹事,那不是给我上眼药嘛。”
“哎哟哟。”支书直抽自己的嘴巴,“我真混蛋。李书记够难的啦,咱们居然给她帮倒忙。”他手一挥,带着楸皮沟的百姓要撤。
“等一下。”李淑楠吩咐秘书,“你马上解决二十辆客车,再搞几十箱冰冻的矿泉水,别让乡亲们中暑,还有那么多老人和孩子。乡亲们,九月一日,是当年你们被迫搬迁的日子,那一天,我一定去跟你们过一个特殊的节日。”
李淑楠回到办公室,关上门,趴在桌上泪如泉涌。多好的乡亲啊,为什么有的同志总戴着有色眼睛看他们呢。说什么群众抛弃我们,其实都是我们在抛弃群众啊。
八月底,当年侵吞村民们搬迁费外逃的原楸皮沟村支书、会计被引渡回国,正在押解途中。
九月一日,李淑楠书记一早就去了楸皮沟,她要向楸皮沟的乡亲们报告这个好消息。一进村口,她发现村民们为自己塑了座全身像!
“我不配承受这么高的荣誉。”李淑楠跟支书、村主任商量,“花多少钱,由我承担,只求大家把它拆掉。淑楠愿意把代表组织做的业绩建立在老百姓心上,不喜欢这种方式。”
“这是楸皮沟的民心。李书记,您不是总说要尊重民心吗?”
正说着,一辆高级轿车悄然驶进村子。车门开处,李淑楠倒吸了一口气,来人是戴峰!
“老首长,怎么是您?”她有些不自然地跟戴峰握手,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感觉。
“我消息灵通啊。有人告诉我,说你今天在楸皮沟,我就连夜赶来了。”戴峰冷冷地说,“李书记,你是本地父母官啊,能给我一个说几句话的机会吗?”他接过了李淑楠的麦克风。
七百多对眼睛瞪得溜圆!
“乡亲们,”戴峰的声音很低沉,“大家虎视眈眈,以为我来算后账的吧。那样,我还算个共产党员吗!我今天来,一是向大家赔罪,为当年一时冲动,给乡亲们造成的损失;第二,是向淑楠书记致谢的,你代我向乡亲们赎了罪。”戴书记向乡亲们鞠了一个躬,又向李淑楠鞠了一个躬,“戴峰书记把楸皮沟从市级地图上抹去,淑楠书记又把它画了上去,对比鲜明啊。”
李淑楠摇头表示谦虚,可泪花甩到了肩头上……
“我的确曾向省委建议调淑楠书记去省城工作,想让她将来接替现任老院长的担子,但绝对没有报复的意思。”戴部长说,“没想到啊,乡亲们这样留恋她,我戴峰当年走的时候,就没这么感动过众人,说明我做得有差距。我丝毫没有自卑感,我为我的继任比我更有作为、更得民心而自豪!我已向市委建议,补选淑楠同志为市委常委,仍留任青山县一把手。我是代表省委来考核的,现在宣布,考核结束。”
“李书记不走啦1”乡亲们一片欢呼。
戴书记指着那尊李淑楠的雕像,说:“留下它吧,也是当地百姓的心意。把大坝彻底拆掉,悬崖上那四个题字留着,我要常常反省,以一个老共产党员的名义。李淑楠留下一座雕像,我却留下四个充满嘲笑意味的题字,我不应当深刻反省吗?”
“戴老师,您虚怀若谷,大度能容,永远是我的老师。”
李淑楠离开楸皮沟时,再一次回首遥望:那一方水土啊,那一方父老乡亲,为你们献青春洒热血,淑楠终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