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黑下来,高岭市柞山县旱沟镇错草沟煤矿的窑主明成亮巡视完各井口的杂事,便打发他的跟班兼保镖刘黑手去村里小卖店搞回些吃的,一个人坐在他临时的办公室的小炕上喝起了闷酒,这次井下出了件天大的事故,活活灌死了10多名矿工,差点没把他的尿吓屙在裤子里。不是他后台硬,这回呀,喝酒?早不知道在哪家看守所等待审判呢。可怜他一个小蚂蚱崽子,赚了钱,几辈老板层层剥皮,纯粹是吃他的血汗;出了事,那些爹们爷们一推六二五,让他顶着,顶到最后,就算是上头帮他摆脱了干系,最终还不是他那点血汗钱遭罪,任着人拿去打水漂!明成亮酒喝到伤心处,眼泪不由就落下来:“妈的,这叫300多万呢,我得多久才能赚到手,给谁谁不心疼。”正在自言自语,忽然门怦怦地响起来,敲得很急。他问:“哪个?”“我。你赶紧把灯关了,点上蜡烛说话。”——关灯换蜡烛,这是什么毛病?明老板奇怪地问:“你到底是谁?”“说出来你别怕,我是薛洪民,九死一生逃出命来了,你电灯太亮,我眼睛怕受不了那灯光。”
什么?薛洪民!他不是在井下被水灌死了吗,怎么会夜里敲门?明老板的头发一家伙全竖起来,颤声说:“薛老弟,我知道你死得屈,可这都是命运的安排。你托个梦问你媳妇,矿上可没少付给抚恤金呀。你别吓唬我,明天我到井口,多给你烧些纸钱……”
“明老板,你瞎说啥呢。我真是活出来了,快换上蜡,我好进去,有重要话跟你说。”听薛洪民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毕竟是科学时代,明老板不太相信真的有鬼神,他终于换上蜡烛,又壮着胆子把门打开,一摸对方的手,热乎乎的,真是薛洪民,全身造得跟墨汁里捞出来一样,就剩俩眼仁儿和一口白牙了!明成亮说:“老弟,快上炕吃点东西。跟大哥说说,怎么回事。”边说,嘴唇都哆嗦得咬不准字眼儿啦。薛洪民也不客气,抓起酒杯灌了一大口,又小心翼翼地吃了几口菜,才断断续续地讲了他在井下死里逃生的经过。
薛洪民是顶掌子头的,就是个班组长。出事那天,薛洪民带班在井下挖煤。几天前他就对明成亮请求说,不敢往前做了,怕挖到国矿地界,官司搅不清。可是,老板图的是钱呀,说:“你别管那么多,挖到联合国咱也照样发财,上面有大官儿给撑着。”没想到真就挖通了国矿废弃的一条巷道,那里面简直就是积存了座水库,大水呼的一下子灌过来淹没了这小小的煤窑。薛洪民让水柱一冲,捧到巷道顶棚,幸亏他会点儿武功,反应极快,借力一把抓住棚顶上的沙条,才知道这儿有一塌陷处,淹不过来水,他便顺着往高处摸,竟摸进当年日本人挖过的旧巷道里了。由于分不清方向,他不敢乱走,就在附近呆着,企盼着井上能有人来救援,可是眼瞅着手表走了70多个小时,却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只好靠吃井下的软泥和菌类植物支撑生命,在洞里瞎摸着找出路。也算薛洪民命大,到底让他从后山根儿一个裂缝里爬了出来,他吃掉两只青蛙一把野菜,躺了一会儿恢复体力,就来找明老板了。
“你给我说说,井下那么多人,这可都是为矿上卖过死力气的呀,为什么不救,你们当老板的怎么这样心黑?”
“兄弟,不是我不救。出事后,我立刻派人安了四台水泵,连轴转地抽,可那水还是越抽越多,弄不好要淹了咱这个村子。经向上级请示同意,估计反正井下不可能有活的了,所以才按政策发给遇难者家属每人20万元抚恤金,把井口封死了。老弟,你想,没上面的指示,我一个小小业主,胆子再大,敢随便停止救援?实在是无能为力啊。这些年赚的钱全赔光了,井口也报废了,我找谁说去。”明成亮一脸哭相。
“你向哪个领导请示的?”薛洪民不依不饶。
“兄弟,您就别问了,你只管相信老哥没那么大的胆子就是。虽然你活着出来了,但命是你自己努力捡回的,你的抚恤金发了就是发了,决不追回。”明成亮一副慷慨舍财的样子。
“那好,我累了。先回家睡一觉,明天再说。我不信共产党的天下会没处说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10多号人,说扔就给扔了,这在全国也是大案。”薛洪民扔下这句话,大步走出明老板的办公室,消失在黑夜中。
好半天,明成亮才回过神儿来,他对呆在一边的刘黑手吩咐:“你跟着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回了家。小心,这个人功夫了得。”刘黑手一出门,明成亮就拨通了老板的手机,惊恐万状地报告了有个叫薛洪民的遇难矿工,死里逃生,并声言要把这件事捅出去的事。
“你他妈的还能不能行了,他既然从井下逃出,再没第二个人看到,当时做了不是一了百了吗,你怎么能放他走出你那屋……武功?放屁!你的枪是他妈的玩具吗?猪脑子,等老板收拾你!——老板是谁?这也该你问的?给我老实呆着,我马上过去一趟。”
明成亮抽尽了筋似的瘫在小炕上。他知道自己惹下了塌天大祸,老板的凶狠他不是不知道,得罪了他别想过太平日子。他会不懂得杀人灭口这点道理?可刚才面对的是薛洪民,这小子会武功,他跟刘黑手俩绑到一起,也不够他一只手划拉的,他怎么能轻易处置掉人家!
不大功夫,刘黑手回来,悄声说:“老板,进院啦,我听见他敲窗让老婆开门呢。”
薛洪民大难不死,见了老婆,再没有不庆幸一番倾诉一番的道理,明成亮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