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洪民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家,敲了半天窗,没回音。想不到他牺牲在井下,老婆竟睡得这么安稳!他忿忿地到门口一摸,原来门上挂着锁,媳妇没在家。他腰里还拴着钥匙呢,便开门进屋,熟练地从锅台上摸到火柴划着。这一划,他眼泪刷的一下子也落下来了:家里冷冷清清,好几天没动烟火,只有靠后窗的一张八仙桌上,呼隆隆窜下好几只老鼠,桌子靠墙处供着他放大的照片,桌上摆着一些被老鼠啃得乱七八糟的供品……火柴灭了,他在黑暗中站了半天。唉,真是树倒猢狲散呀,他这才“死”了几天,家中就弄成这样……干脆,找寇新财去,他是薛洪民的老同学,俩人感情深着呢,出事那天,寇新财的弟弟寇新福也在井下,恐怕也难逃噩运……
薛洪民虚掩上门,来到村东头寇新财家。寇新财的媳妇赶巧也不在家,他找出些衣服让薛洪民洗换了,俩人坐在小炕上边喝酒边唠喀。薛洪民这才知道,煤窑出事,井下死了10多人,光这个小村就7名,当然也有寇的弟弟新福,另有几个是外地来此打工的,家里连音信怕也不知道。当地政府担心消息传出去对主要领导不利,想尽办法安抚难属,以达到捂住盖住此事的目的。老板不知道怎么跟保险公司通融的,抚恤金给得贼痛快,难属们都在协议上按了手印,保证不再就此事纠缠……
“新财呀,”薛洪民说,“我从前为了养家活口,还感谢过明成亮。可是,这几天在死神鼻子底下打转儿,渐渐明白过来,上级三令五申不许弄小煤窑,他们为什么不执行,甚至连县里也欺上瞒下地支持他们?图的是暴利。不能让他们再这样下去了。我想求求那些官老爷们,为老百姓做一回主吧,想想国家的资源问题吧,还有,井下说不准还有像我这样没死的,怎么可以把井口封死呢……”
“什么怕井里的水大淹了村子,全是鬼话。主要还是个钱,他们一天的抢救费,得多少万呢,那不都得从明成亮身上割肉呀。不如这样一了百了,而且保险公司出钱。我听人讲过,明成亮亲口给刘黑手说过,千万都给淹死了才好,若是挖出几个植物人,那他这辈子也养活不起,这叫长痛不如短痛!”
“我明白了,不管在什么时代,图钱的人就是心黑。为死难的兄弟,为今后不再出现冤死鬼,也让这些黑心的窑主付出代价。我先向谁反映呢?”
寇新财也为难了。怎么?这错草沟村的支书黄洪林跟薛洪民有仇。前些年,黄洪林的父亲黄老支书在任时,为了分地的事,跟薛洪民争吵起来,被洪民失手打瞎了一只眼,他儿子至今见了洪民绕着走,如今当上了支书,薛洪民跟他汇报商量,那还顶用吗?干脆,去县城,找大官说理去。
两个人就明天如何去县里告状的事商量了好久。寇新财建议,反正媳妇都不在家,薛洪民就别回去睡了,家里灵堂似的,瞅着也闹心。俩人刚刚躺下,就听“轰”的一声闷响,房子震得忽悠了一下。什么响?好像是爆炸。俩人惊得坐起来。这时,外面有人跑动,有人喊:“薛洪民家房子炸平了,怎么回事?”
寇新财脑子反应快,说了声:“你别动,也别点灯,我出去看看,这事恐怕跟你有关。”披衣出去,半天回来:“洪民,你捡了条命。你的房子现在只剩下一堆破砖瓦了,全村人都围着看呢,可怜四周的人家都受了连累,窗子震破的,牲口震死吓逃了的……全乱套了。这事肯定跑不了是明成亮干的,他看见你没死,又得知你要往上面捅,必然想灭口。看来这村子你不能待了。”
“我说我觉得身后似乎有人跟踪,当时没想那么多,这是侦察我回家了没有。好小子,我让你灭口。”薛洪民腾地站起来。凭他的功夫,一把就能扭断明成亮的脖子!
“我不同意你这样做。”寇新财拦住了他:“老同学,你的毛病就爱脑子发热。”他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由薛洪民不点头佩服。
“我家新福也是冤死的,这官司咱哥俩去打。一文一武配合,为冤死的乡亲讨个公道,怎么样?”寇新财说罢又出门去,薛洪民按照老同学的主意,在家里写下他从井下逃出的经过,一式两份。正写着,寇新财把在薛洪民家爆炸现场看热闹的难属们悄悄召集了来,大家一看薛洪民还活着,都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洪民向大家说了他的意思,请大家主持个公道。
听说要打官司,乡下人全为了难:大伙都在跟明成亮的协议上按了指印的呀,山里人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呢。
“你们不用怕,那协议是非法的,法律不予支持。无论如何,他们违法在先,可以说是罪大恶极。真理在咱手里,怕他做什么?”薛洪民连讲政策加鼓励,都不凑效,最后提到井下还有可能活着的,只有惊动上面的领导,那些人才有可能获救。这样一说,大家才同意在洪民写好的纸上按手印,纸上写的只是证明大家见到洪民死里逃生回来的事实。
“大家请回。这其中一份你们保存。如果我遭到暗算,你们可以向上面反映。但是不管怎么样,请千万不要提前透露我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