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口行辕大帐里,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哈提鲁尔大人斜倚在虎皮褥子上嗅鼻烟。白天与陆景霖的接触让他心惊胆寒,怪不得主上视陆贼为心腹大患,若真地让他儿子将来成了气候,大元朝哪里有安生日子过?就在赵玄、李允龙集市上引出豆儿来的那一天,他也乔装打扮,隐在人群里,看清了豆儿母子的确是回那废弃的小院中去了,没想到赵玄这个蛮子居然未卜先知样地断言陆贼在那里,这显然高他哈大人一头。哈大人心里堵得慌。他倒不是妒忌贤才,官场上的事,原本不是靠妒忌就能解决了的。哈提鲁尔遗憾的是赵玄为汉人,这些人迟早怀有异心,对朝庭不利的……他不明白,这么多能人的一个大宋,怎么说亡就亡了呢?
哈提鲁尔起身出帐,冲大都方向跪拜,心中默念:我主保佑,让臣子别再失算……然后,他捏着嗓子学了一声乌鸦叫。
一个黑影飘然而至,深深一揖:“大人……”
“白天的戏,你都看了,知道难在哪里了吗?我现在让你看一样东西。”哈提鲁尔从怀中掏出一面金饰的牌,双手捧到那人面前。
“吾皇万岁,万万岁!”那人马上跪倒,叩头不已。他认得,此牌是忽必烈亲自赐给战功最显赫的战将以表功绩的,若是得到这御宝,不但自己荣耀非常,将来子孙犯了死罪,尚可得免一次!
“这次临行,皇上把这金牌给我,让颁给功劳卓著之人。我看就赐了你吧。”哈提鲁尔把金牌赏给脚下这个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汉人,说:“你附耳过来……”
……
大兵围住了小院外面的土坡,老百姓早吓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一切都按哈提鲁尔大人的密令,安排得天衣无缝。
空地上,两边排开阵势,这边,丹霞子盘腿坐于土地上,身后是他的徒弟、官方的捕快们;那边,陆景霖居中,妻、儿分侍左右。两“军”相对,极不和谐。
“那个哈提鲁尔呢?他怎么不来交战。”陆景霖问。
“师叔,是这样的,哈大人为一军之首要,怎么可能亲自到阵前厮杀?”李允龙趋前一步,深施一礼,解释道。突然,他的话中断,众人见他脸色煞白,脸上冷汗如雨,双目紧闭。
“李允龙,你这叛逆之徒!”赵玄扬手一刀,要斩了李允龙,可那刀在空中被师父一伸手定住了!
“玄儿,各为其主,你不可伤了兄弟和气。”
“那他凭什么暗算师父?在这个世界上,连皇上我也不认,就认师父,哪个想伤害您老人家,玄儿与他不共戴天。”赵玄恨恨地说。
“他不暗算,又怎么完成哈提鲁尔的命令?”丹霞子冷冷一笑,“允龙,为师这些年既然再不杀生,那平时所习,必是防身的技艺。你也算为师的得意门生了,怎么竟然连这点也悟不到,真是令我失望呀。”
李允龙长跪在地:“师父……”
原来,李允龙昨天夜里暗受哈鲁提尔之命,命他在两军混战时,用突厥进奉的见血封喉宝刀杀掉丹霞子,哈提鲁尔虽然是忽必烈的忠臣、功臣,可此人最容不得汉人中出类拔萃者,他认为汉人只要能耐的多了,迟早要断送主子的江山。这宝刀是他特地赏给李允龙的,当然,立功之后,李允龙不但拥有了足以光宗耀祖的金牌,还可升任都平章之职,当时尚未取信于朝庭的汉人,还没有谁能做到如此的高位。李允龙接了令后,左思右想,觉得不可能轻易刺中师父,恰好陆景霖责问哈提鲁尔为什么不见的原因时,他认为良机已到,便趋前一步,挡在师父前面,同时,他的宝刀从襟下直刺丹霞子!
没想到,丹霞子的武功已到了能预感知危险的境界,他道袍一抖,随意间化成一道钢铁屏障,宝刀非但不能伤及布衣半点,反而被道袍缠裹住。李允龙暗中发功,只要一运动宝刀,布袍必碎无疑,而只要破了丹霞子一点皮肉,外番研制的剧毒,一嗽之间即可毙命……然而,丹霞子那道袍竟如长在刀上,想动摇丝毫,哪里办得到!
李允龙不是怕死,他现在是求死。面对的是慈爱的老师,可同时又是朝庭早已钦定的必杀之人,皇上,那是真龙天子,他的威望在所有人之上,李允龙对其崇拜得五体投地。作为臣子,他与赵玄截然相反:必得先有其君,而后有其父!
陆景霖眼窝发潮。师兄的宽容大度,对他触动很大;若换成是他,那早就挥手一下,成全叛徒个肝脑涂地了。
“各位留意了。哈提鲁尔不是善良之辈,这些天跟他打交道我已经有所察觉,他不露面,必有原因,可能要将我等一网打尽。”丹霞话音未落,突然炮声四面响起,惊天动地,同时,飞石、火箭密如飞蝗骤雨,朝这十几位武人劈头泼下!
丹霞子喊了声:“徒弟们,自保!”伸手抓住豆儿,凌空飞起,稳落在小院外的刺槐树梢之上,回头看时,师弟已挟带娟娘随后飞来,娟娘身后,只有赵玄跟了来,肩上已中了铁弹。
就在他们飞离战场的一刹那,地下事先早已埋好的火药也被引爆,方才两帮武人对峙的地方成了一片火海!
李允龙没有逃生。他的功夫,本来可以逃离炮火射程的,可他宁愿葬身在自己长官的炮火下。他是怎么想的?他痛恨哈提鲁尔阴险毒辣,还是忏悔于不该贪图富贵谋杀待他恩重如山的师父?没人能知道了。
烈焰腾腾,有人肉烧焦的臭味随风吹来。
陆景霖咬牙:“哈提鲁尔,狗养的骚鞑子,手段如此狠毒,——我必取了汝的狗头!”
丹霞子长叹一口气:“走吧,死的不能复生,确实生还的也不会等死,我们不要待在这险处了,更何况还有豆儿,他才这么小。”
几道亮光划过小院,窜至黄河口,又施展水上平滑轻功,过了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