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河流过了星星镇,然后在离星星镇不远的霞村缓缓地拐了个大弯,才急匆匆直流而下,向东奔去。霞村就成了这湾里的宝岛。河湾里到处密密葱葱地丛生着遮天蔽日的芦苇。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霞村的人,就靠着这铺天盖地的苇子,编席打篓,打鱼卖苇,养家致富。眼镜妈妈经常到霞村去家访,那里有她的好几位学生。
一个晴朗的星期天,眼镜妈妈突然来了兴致,要带孩子们去霞村,见识见识那里的“青纱帐”。
三人一路说笑,没感觉到累,就到了霞村。眼镜妈妈找的学生不在家,都到镇上卖席子去了。眼镜妈妈只好带着孩子,径直去了河湾。
啊!大河湾,真大啊!举目望去,浩浩荡荡,绵延数里。站在高处,不见了妈妈说的青纱帐,满眼都是芦花。芦花开了,纷纷扬扬,微风吹来,飘飘洒洒,像雪花,像****,像游丝,像泡沫,好白的芦花啊!芦花白啦!
孩子们被眼前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色惊住了。他们怔怔地望着,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此时的心情。突然,他们指着远处河心里的一个小黑点说:“小船,有小船!”
真的有一只苇叶般的小船划过来了。眼镜妈妈立刻带着孩子们走到了湾里的苇丛边。一条细如羊肠的苇丛小径,两边是密不透风的苇墙。那亭亭的苇杆,黄中泛青,青中透黄,拥拥挤挤。深绿的苇叶纵横交错,勾勾连连。有风吹过,苇丛里便像下了急雨,哗啦着响。风停声静,芦花似雪,什么鸟儿在苇丛中“嘎”一声尖叫,吓得孩子们一下搂住了眼镜妈妈。
小船在苇丛边靠下。一个头发灰白,胡子灰白的老人,提着一串草鱼,光着赤脚从水中哗啦哗啦走过来。
“要坐船吗?”老人问。
“不,我们是来看苇子的!”眼镜妈妈远远地回答。
“噢!苇子有什么好看的?长了多少辈人家了!”老人一边用手擦去腿上的草沫儿,一边说。
“孩子们没见过苇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芦花。今天没有课,我特意带她们来的!”
“你——哦,知道了,你是中学里的教书先生,前两天到家里来看过我孙子,是吗?”老人脸色变得和顺可亲多了。
“是呀,是呀!”眼镜妈妈也高兴地认出了老人。“怎么?你每天都在这里摇船吗?是打鱼?还是摆渡啊?”
“不是!我呀,是给霞村看苇子呢!”老人说着洗干净手脚,顺手拽了几根泥沼里的苇根,在水里涮了几下,就放在嘴里嚼起来。
“那东西叫什么?好吃吗?”妞妞盯着那雪白的芦根问道。
“哈哈!”老人咧开满是皱纹的嘴巴,轻声地笑起来。“这个东西呀,叫芦根,就是芦苇的地下根,不好吃,孩子们,是我呀,在这个大苇荡里看苇子,渴了就扯几根嚼嚼水,解解渴!你们公家的孩子,可不吃这个呀!”
“渴了不会喝茶吗?”旦旦说。
“离家很远哩,看苇子走不开!嚼点芦根就算了。”老人说完,就把小船拖到苇丛里。
“老爷爷,你不能带只水壶吗?”妞妞心想,还是有办法解决口渴的,怎么可以嚼那稀泥糊里长着的东西呢?
“呵!孙女儿,家里人一到秋忙,都是起五更睡半夜,活计多得像树叶儿,落了这片,还有那片。连你们这么大的孩子都要给田里的大人送饭,在场头上看晒粮,谁有功夫蹲在家里烧茶水呢!”老人叹口气,“忙啊!农民一年四季没闲日呢!”
“这里不是有许多黄苇子和荒草吗?可以自己烧水啊!”旦旦觉得自己的主意挺不错。
“哟!这么方圆百里的大苇荡,怎么可以烧火呢?万一闹出个火灾,要了我的老命也赔不起呀!再说,这苇子也不是我一人的,是霞村几百家、几千口人的饭碗、钱袋呢!别看我这老骨头一把,责任可大啦!不瞒你们说,我连烟也不敢抽,烟瘾一上来,流鼻涕淌眼泪,难受极了,我就使劲地摇船,拼命地在河心里吆喝,把苇丛里的鸟全都惊飞了,野鸭子、水鸡、苇喳都跟着嘎嘎大叫,可热闹了,就像苇荡里在赶庙会一样呢!”老人说得开心,满脸的皱纹荡漾开去。就像秋天时盛开的金丝菊。
“唉呀,老爷爷你为什么不弄支鸟枪,苇荡里有那么多的鸟!”旦旦一听说有鸟,兴致可高了。
“不不,我不打鸟,别人来打,我也不让!谁要不听,我就用这棹跟他拼命!”老人的脸上一下子变得十分严肃。
“为什么?”妞妞不明白老爷爷为什么那么厉害。
“你们知道吗?这百里苇荡平时很少有一个人影,除了鸟,就是我;除了我,就是鸟。鸟儿们就是我的小伙伴呢!”老人说着,眯着眼朝远处水面上一只白色的鸥鸟“嘘”的一声,打一个响亮的呼哨。
是呀,生活中怎么能缺少小伙伴呢?妞妞和旦旦明白了老人的心,她们低下头,默默地不再发问了。
“是啊!这么大的苇荡,就你老人家一个,怪孤单呢!”好久没说话的眼镜妈妈,望着苇丛边那只孤零零的小船,心中充满了敬佩和同情。
“不孤单不孤单!没事的时候呀,我就唱歌,吆喝几嗓子解闷儿。好晴天有风有太阳,我就躺在小船上晒太阳。跟风说话!”老人说着,朝苇丛里一指,“别瞧这风,和苇叶说的啥我都听得懂呢!”
“说的啥呢?”旦旦很奇怪风也会说话。
“说的啥,还不就是‘哈哈!老啦老啦!’笑话我呢!”老人说着,就像真的听见了似的哈哈大笑起来,“其实,我不服气,别看我头发胡子都白了,都是这芦花染的呢!打从五十几岁就看苇子,二十多年了,还有染不白的吗?”
“老爷爷,你还会唱歌吗?”妞妞望着老人那久经风吹日晒紫铜色的脸,简直不敢相信老人还会唱歌呢!
“噢,大河湾的人啊!没有谁不会唱几嗓子的!”老人拴好了小船,又望了望太阳说。
“爷爷,唱给我听听!”
“爷爷,我也要听!”
经不住孩子们的殷切要求,老人望了望眼镜妈妈说:“让你见笑了!”就朝着星星河放开了歌喉:
芦花白、芦叶黄
柴堆垛,谷进仓
街上买来红丝绸
俺上东霞看新娘
芦絮飞,白纱纱
俺的新娘不在家
又搽粉又戴花
她到西霞看俺妈……
“呵呵——”老人笑着抹了一把脸,“真是一岁年纪一岁人,调子喊不上去了。”
悠长苍凉的歌声,在漫天漫野的芦花中飘荡,妞妞和旦旦一起用力地鼓掌,把小手都拍红了。眼镜妈妈不时地摘下眼镜擦镜片。是如丝的苇絮钻进了眼睛?还是激动的泪水打湿了镜片?眼镜妈妈的眼圈潮湿了,她被老人韵味绵长的歌深深打动了。
太阳高高地移到了头顶,老人从布兜里掏出两个馒头和几条咸萝卜,不好意思地说:“真是对不住!我不能回家,苇子快要收割了,我一刻也不能离开,就请孩子们吃点这个吧!”
“不不!我们要回去了!”眼镜妈妈再三感谢老人,就带着妞妞和旦旦走出苇丛,奔上河堤。走了很远,妞妞和旦旦还不断地回头向老人招手。上了大堤,后面还远远地传来老人“再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