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要释放杨虎城和张学良的消息在全国都引起极大的轰动,其中切身利益最为密切的当然要属杨虎城和张学良本人。他们两人相比起来,张学良的境况还稍微好一些,他的吃住都有专门的供给,张夫人或赵四小姐还会定期来看望他,给他带一些美国的营养品。但是杨虎城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杨虎城先是被软禁在南昌百花洲熊式辉的别墅里,因为蒋介石对他仇恨更深,竟然嫌他住得太舒服了,让戴笠把他转移到其他地方。到了1938年冬天武汉撤退时,杨虎城全家被押解到贵州息烽监狱。
这是一个让所有军统特务和革命人士都谈之色变的地方,人们只要关在这里两三年,往往被折磨得连走半里路都不能支持。杨虎城在这里,几乎每夜都能听到执行枪决的子弹声,以及人们的哀号和孩子的啼哭声。他每日都恐惧自己会被杀害,恐惧死后自己的儿子没有人照顾。在这样担惊受怕的情绪下,他过了整整一年。
1939年夏天,戴笠到息烽视察。他发现离息烽县城10多里的高山顶上有一个玄天洞,是一个天然的大石洞,有10丈多高。里面有一所道士庙,只有一个大洞口可供出入,警戒极为方便。他便叫人在附近修建供特务队和宪兵等居住的房屋以后,将杨移送过去。
蒋介石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戴笠不可大意。为此,戴笠于1940年又亲往息烽布置,除了在杨住宅四周派有便衣特务严密看守外,外层宪兵也分两层布岗。宪兵连连部设在后山高地,可以控制后山和杨的住宅。军统特务队则设在前面上山的路口。岗哨距离近,白天彼此看得很清楚,晚上更缩小范围,并采用传更办法:就是用大竹子划两道口,像过去城市打更用的竹梆一样,以木棒敲打就发出很大的声音。每到夜间,隔一定时间,由第一个岗哨先敲几下。梆声刚落,第二个便得接着敲打。像这样轮流着一个个敲下去。只要一处不响,带班的马上去检查。从天黑到第二天黎明,梆梆之声响彻高山深谷。
虽然有了这些严密布置,但戴笠还怕不妥,便连息烽县长的职位也抓了过来,先后介绍军统特务邓匡元、徐羽仪、陈国桢去当县长。这样一来,所有地方组织一起掌握在军统特务手中,共同配合看守杨虎城。
除了看守十分严密之外,杨虎城的生活也是非常艰苦。山洞内终年不见阳光,潮湿异常。杨虎城全家在西北地势干燥的地方过惯了,住在这个地方很不适宜,加上心情不快,便常常生病。杨虎城自掏腰包在洞外修建了房屋居住,可是特务队长乘机揩油,偷工减料,房子质量十分简陋,杨虎城也是无可奈何。
约在1941年间,杨夫人又生了一个女孩。这给他精神上带来不少安慰,但这是暂时的安慰,很快就变成了忧伤。因为军统认为他夫人谢葆真是共产党员,常常有意刺激她。再加上生活上缺衣少食,她渐渐有些精神失常。
戴笠听到这个消息,指示让她和杨虎城分开,一个人搬回玄天洞庙内居住。经杨虎城再三请求,才答应她住在洞外自建的房屋,杨则搬进湿暗的玄天洞去。杨夫人被特务们这样折磨,神经真的越来越失常,整天叫骂,特务们都不敢见她,终日把她关在房内不让出来。杨虎城每听到她叫喊,又不能去劝慰,只有暗中挥泪,难过异常。到1944年她的病情有所好转,夫妻两人这才又重新一起居住。
戴笠死后,看管杨虎城的工作落到了毛人凤的手上。李宗仁的释放令在报纸上登出来之后,为了封锁消息,看守杨虎城的龚国彦自作主张,把当天的报纸扣着不让杨看。杨虎城当然起了疑心。他一直都很关心国际大事,天天看报,但眼看时局变化越来越微妙,报纸却突然不送了,这让他自然怀疑报纸上的消息和自己有关。他立刻找来龚国彦询问:“今天的报纸呢?是不是有什么新闻?”
龚国彦冷笑一声说:“新闻天天都有,可是你不要以为自己能从报上看到什么出路。我实话跟你说,李代总统向全国宣布要释放你和张学良。不过他只是一个代总统,实权还是在我们蒋委员长手上的。那个姓李的只不过是傀儡而已。只要我们蒋委员长不说放你,没有人敢放。”
杨虎城气得浑身发抖,但是也无计可施。他更没有想到,李宗仁的关心竟然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当李宗仁向杨森逼问杨虎城和毛人凤的所在的时候,重庆新闻出现了一幕喜剧:各大报纸出现的寻人启示说寻找毛人凤,这些报纸均刊出大字标题新闻:“毛人凤在哪里?”内容大致是说,“据杨市长说,因为找到不毛人凤,也不知道杨虎城在什么地方,无法执行代总统命令,希知情人士提供毛人凤先生线索”等。
一听李宗仁要真的释放杨虎城,周养浩不敢怠慢,立即赶到上海面见毛人凤。一听周的述说,毛人凤就火冒三丈:“释放杨虎城,他李宗仁以为他是老几呀?到处指手画脚。不理他!”
“局长,这恐怕不妥吧,李宗仁既然动了这个心,不理他,他会到处想办法的,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周养浩小心翼翼地请示。
“这样吧,你先回去稳住局面,我直接请示委座。”毛人凤只得这样说道,然后他急忙面见蒋介石。蒋听完毛的汇报,雷霆大发,“李宗仁竟要释放张、杨。如果张、杨当年听我的话,不闹西安事变,那我早就把共产党消灭了,不会搞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把他们放出去,杨就会去投靠共产党,于我们不利。现在我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别想好过!”
毛人凤阴阴地说:“总裁的意思我懂,我一定干净迅速地把他解决。”
毛人凤在得到蒋介石的“点拨”后,立即行动起来。马上通知周养浩、徐远举等人开会。
人员到齐,毛人凤威严地扫了他们一眼。“毛局长,今天有什么要事?”徐远举首先开口。
“来商议杨虎城的事。”毛人凤挤出一句。
熊祥不知深浅地说:“李代总统不是有命令了吗?”话一出口,毛人凤一巴掌就扇上来了。
“放屁,李宗仁他顶个。”毛人凤一声吼,吓得所有的人都不敢吱声。
熊祥挨了打,其他人都不敢吱声。只听毛人凤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们,委座已经说了,造成今天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就是由于我们过去心太善了,手太软了,杀人杀得太少了。如果把反对我们领袖的人统统杀掉,决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人杀少了,就是我们这群特殊职业的人失职了。今天居然还有人放屁,要按李宗仁那老不死的话去做。好啊,你回去就把杨虎城放了,你看,三天之后,他必定带着部队把你们都干掉。”
眼见毛人凤发这么大的火,在会的人都不敢有一点动静。毛人凤也确实是心中有气,一想起自己好不容易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眼见着就会因共产党的得势而失去一切,他不禁从骨子里恨共产党及所有跟共产党有关的人,杨虎城这个“贼子”他怎能放过?
骂过一阵,心里的气也出了一些,他的口气缓和了一些:“同志们呀,我们不对敌人狠,敌人就会对我们狠,你们知道吗?”
听到这里,周养浩马上站起来:“局长,杨虎城肯定要干掉,你一声令下我们马上就可以行动。”
徐远举更是说:“我一枪就可以把他崩了。”
毛人凤摇摇头,心想,“这帮人怎么就如此愚不可极”。他只得说:“虽然杨虎城很可恶,但他的名气却很大,一帮被他蒙骗的人一旦知道他被杀了,肯定要闹起来,那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我们现在的处境够艰难了,不能再添乱子了。”
于是,毛人凤将自己的计划讲出来,众特务都感到这是唯一稳妥的办法,甚至还有人暗暗佩服:“局长,到底是局长,就是高明。”
毛人凤讲完计划,大家以为没事,正准备离去,毛人凤却说:“大家稍等,因这次行动事关重大,要绝对保守秘密,最好不要用枪,以免有声音,事成之后,论功行赏。”一听有赏,大家又兴高采烈起来。
可毛人凤的话还没有说完,为确保秘密,大家要宣誓,特务们面面相觑,看着毛人凤,感觉不是开玩笑,于是一个个举起手,随毛人凤宣誓:“我宣誓,保证完成任务,绝对保守秘密,如违犯,愿受严厉处分。”
“好了,现在你们好好去干,等着领赏吧。”毛人凤终于露出笑容。
一场计划周密、灭绝人性的谋杀开始启动,当事人杨虎城却一无所知。1949年9月6日,杨虎城一家和秘书宋绮云一家被送到歌乐山戴公馆,押送他们的特务一直催促杨虎城腿脚快点,可是叱咤一时的杨将军此刻却只能在20岁的儿子杨拯中的搀扶下,和太太一起走进一间黑漆漆的屋子。杨拯中虽然还很稚嫩,但是多年的囚禁生活已经摧残了他的健康,让他长出一头的少年白发,看起来触目惊心。杨虎城和夫人更是已经完全是两个老人的模样了。他们缓慢地走上楼梯,困惑地打量四周的环境,还在纳闷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而潜伏的特务们早已经拿着斧子,埋伏在四周。
突然,几个人冲进来,架住杨拯中往外走。原来,大家担心这个20岁的小伙子会和父亲一起反抗,决定先干掉他。杨虎城只听到儿子一声呼救,转过神来,就只看到一具尸体了。愤怒的老人扑在儿子身上,大声怒吼:“你们这群畜生!”
但是话音未落,这个可亲可敬的老人也跟随夫人和孩子西去了。
解决完杨家三口人,杀红眼的特务们又提着斧子,匆匆赶往山下。
在杨家父子遇难时,杨虎城的秘书宋绮云将军和夫人正在山下一座平房内休息。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单独送到这个地方,正在困惑地讨论。而杨家年仅8岁的小女儿正和宋家9岁的小男孩(也就是知名的“小萝卜头”)在无忧无虑地玩耍。他们还沉浸在童年的幸福时光中,全然不知灾难正在降临。
其实蒋介石在下达命令的时候,并不要求毛人凤将杨、宋两家赶尽杀绝。但是毛人凤却担心孩子长大之后会来报仇,于是要求特务们一个都不能放过。
孩子们看着一群大人提着血淋淋的斧子冲进宋家夫妇所在的房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宋绮云一看,马上知道杨将军遇害了,于是颤抖着声音说:“你们要杀人便杀,但这些事和孩子无关,请你们放他们一条生路。”
凶神恶煞的特务说:“当初你跟杨虎城密谋发动西安事变,扣押总裁的时候,就应该安置好夫人和孩子了。现在才想到这一点,是不是太晚了?”
一句话说完,凶残的屠刀便犯下又一桩的命案。而两个孩子早已惊恐地尖叫起来。很快就有两双大手揪起他们的衣领,往地上一摔……
9月6日,杨虎城一家和秘书宋绮云一家,包括两个八九岁的孩子在内的七口人全部遇害。
执行完任务的特务们找毛人凤领赏,毛人凤却没有按照原先答应的给特务们银元的奖励。他已经杀红了眼,正策划一场更大的杀人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