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映红了半江碧绿的江水,沙洲上一棵歪脖树边,几只白鹭在浅水里啄食着鱼虾,不时地翕动两下翅膀,不远处的江岸上一只老黄牛的轮廓随着流畅的笔跃然纸上……
牛画好了,整幅画只缺了一之牛眼,青桐停下笔,侍立桌边的绣珠说:“你怎么不画了?还有那牛的眼睛没画呢?”青桐迟疑了一阵小声说:“牛眼睛我不会画,须得请个会画眼睛的人才行!”
绣珠不做声了,掌着灯仔细看了一阵说:“可是你画得也很好呀,应该可以自己解决了!”过了一会她忽然抬头看了看青桐,眨了眨眼睛,嘻嘻一笑说:“我去把三爷叫来……帮你画上这个牛眼睛!”
很快机灵的绣珠就把青桐想要见的人找来了,可是这个人似乎并不欣赏她精心绘制的丹青,粗略瞟了两眼,随手抓起画笔在砚台里蘸了一下,连笔毫也忘了刮就往牛头上点,一团浓墨瞬间浸润了整个牛头。
“啊——”绣珠大吃一惊急忙掩住口,青桐看见自己苦练了半年的心血被他浸染成一团浓墨,顿时把心都凉透了……
马琳手忙脚乱地在画上涂抹了一阵,然后拿起补好的《黑熊浴江图》谄媚地对两位美人说:“没事了!我改好了!你们看!”
绣珠掩着口吃吃地笑了,转脸想对青桐说句笑话,却看见了青桐泪汪汪的眼眸,她急忙识趣地扭头出了房门。
绣珠信步走到了秦夫人的院子,悄悄绕过主母居住的阁楼,在一间暖阁里找到了青梧,她正在帮着黄嬷嬷、李嬷嬷和乳娘给两个小婴儿洗澡。刚满月的小娃娃粉嘟嘟的,躺在两个松木做的大圆盆子里,扑腾着两只小脚拍打着热水,他们似乎玩得很高兴,笑呵呵地看着青梧。因为他们俩一个出生在上午,一个出生在下午,所以赵佶给姐姐取了个名字叫文朝,弟弟则叫文夕,希望他们朝夕相伴平安长大。
绣珠凑上前去,一边挠着文夕的小脚丫,一边有说有笑地把刚才的笑话说给众人听。她们听了都笑了,独青梧觉得丢人笑不出来,撇着嘴说:“这个死心眼的丫头偏要往牛角尖里钻,去费那个心思学画画,还不如另挑个好的嫁了了事!”
黄嬷嬷止住笑说道:“这嫁了出去作了人家的娘子,连说话也不一样了,只半年的工夫就把旧的给忘了。”青梧听出她语带讥笑,生气地说:“不忘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要我也去学着画老牛?”
黄嬷嬷急忙摆手赔笑,李嬷嬷扑哧一笑说:“你别生气,她呀,是看你作了江恒家的娘子,被人家捧在手心里疼,就心里不爽,犯起旧病了!”话没说完乳娘和绣珠已经笑得跌坐在了地上,连青梧也被逗乐了。黄嬷嬷羞红了脸,拎起一条水里毛巾就砸她,被李嬷嬷挡住了。水盆里的宝宝看见她们笑得欢畅也跟着咧开了小嘴。
几声风响后,蜡烛吹灭了一半,光线暗了许多,七个人笑得欢畅,没有发觉屋里多了一个人。突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她们背后传来:“你们该死的奴婢!水都凉了还在笑,是不是想把我的孩子冻死?”五个人回头一看,见王榛榛穿着一身黑衣劲装站在背光处,她们立即意识到她又是来抱孩子的,顿时慌了手脚。
绣珠偷眼见门还敞着,撒腿就往外跑。她跑得急被门槛绊了个跟头,爬在地上时,忽然看见一团发髻裹着一把雪亮的匕首掉在了面前,她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见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又说:“你们都看到了吧,谁要是再不听话我就叫她也去见阎王!”里面的四个哆嗦作了一团,手忙脚乱地包裹好娃娃,低头站在了一边。绣珠这才知道自己侥幸逃过了一死,她贴着地面听见有脚步声移近,急忙又趴在了地上装死。
过了一会,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下了,她吓得浑身发抖,急忙屏住呼吸。这时,青梧追出来说:“三少奶奶,你不能把两个都带走,你总得为三爷想想,好歹留一个给他……”
“你找死是吧?”王榛榛说:“我可以成全你!”
“你这是吓唬谁呀?”青梧指着地上正在发抖的绣珠说:“你没有杀她当然也不会杀我们了!我们都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是三爷没有亏待过你,论情理你也应该留一个给他!”
绣珠吓得几乎荤死了过去。王榛榛似乎也非常吃惊,她看了看地上的绣珠,想了一会,随手将一个婴儿抛给了青梧然后就消失在夜幕中。
这个夜晚特别的漫长了,漫长得让马琳感觉时间似乎在静止。由于青梧的争取,王榛榛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文朝,他既不明白王榛榛为何出尔反尔带着文夕出走,也不知道该怎么对父母亲解释这件事,就由着嬷嬷乳娘和丫头们把事情传遍了家里家外。
马昭听了只是摇头皱眉,闹不明白王家父女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乖僻,只得调人手四下寻找。秦夫人又为小孙子抹起了眼泪,她的泪腺似乎出奇的发达,一遇到事情就流个没完没了。只有马瑞没难过,弟弟的儿子飞了,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反而让他失衡的心理平复了,而且他发现父亲似乎已经不打算搬出去住了,暗暗高兴自己的一家子又可以在京城里多享几年福了,去乡下伴着祖坟作土地主的日子无形中又遥远了许多。
傻乎乎的马瑞不知道,他作乡巴佬的日子已经提前来临了。
虽然小文夕每天和母亲相处的时侯并不多,但是他每天和姐姐都能吃到母亲的乳汁,现在他的肚子又饿了,就在母亲的怀里找起了奶吃。他张着小嘴找了很久,什么都没有找到,还闻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这种气味不是母亲的,他找不到母亲的乳汁和气味就害怕地大哭起来。
陈皎皎从来没有接触过小婴儿,从骗到手的那一刻起,她就发现自己弄到了一个大麻烦,这肉乎乎嫩活活的小娃娃简直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背不得提不能,夹着走更不行,她只能两只手捧着紧贴在胸前,哪怕有半分大意就会散了包裹。她不知道这是黄嬷嬷有意给娃娃打了个散包,里面塞了不少的小袜子小鞋子,还夹带着一包尿布、衣裤,一路上只要略微松散了包裹就会掉下个东西漏出他们行迹。
出了暖阁,陈皎皎赶紧顺原路想逃出马家,可是越急就越走不出去,不仅是这座宅子里的每条路都会生枝杈,而且住的人也特别多,不时从花枝柳阴里转出几个打着灯笼的丫头,或是弄堂里钻出个小媳妇,惊得她急忙找黑暗处藏身,如此几番折腾后,来时所记忆的路径就寻不着了,在院墙边等着接应的巫烈也找不到了。
现在孩子也哭开了,怎么办呢?人急了也会跳墙,找不着路她就跳上了房顶沿着屋脊一顿乱跑,看见了一道高墙便纵身跳了过去。
高墙外是一条宽阔的深巷,巷子尽头是灯火通明的大街,街道上隐隐绰绰有人在走动,她认出是镇国府正门口所在的那条金鲮街,不禁大吃一惊,这里守卫最多,小娃娃的哭声一定会曝露自己的行藏。果然一队巡逻的士兵闻声钻进了巷子口。她急忙掉头往后跑,刚拐了道弯,前头又冒出来一串的兵丁仆卫,两头夹击正好将她关在了巷道里。
两拨人看清楚是她,为首一个头目拱手说:“三奶奶,您就跟我们回去吧!你有什么事想法就直接跟侯爷和太夫人说清楚…….”他罗嗦了半天,其中有个人似乎分辨出了什么,扯着头目的袖子小声低语。陈皎皎耳尖听得清楚是说自己不是王榛榛,趁着大多数人还没戒备,她当机立断,誊右手抽出长剑削断了三个人的喉管,冲出包围圈朝巷子深处跑去。
陈皎皎抱着文夕左奔右跑,穿街过坊,不断的变换方向,几乎跑遍了大半个开封城也没有甩掉追兵。她记得开始只有两队人马追她,渐渐多了几路兵,半个时辰过去后,似乎全城的巡逻兵都参与了围追堵截自己的行动,不管自己逃得有多快,前头势必会有堵截的卫队等着,显然他们是一个前后呼应的系统,就象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包裹着整座城市。
每次遇到夹击的状况她都是靠跳墙翻瓦房逃过了危机,幸好有文夕作挡箭牌,那些禁军也不敢放箭射她,也曾经有两个认为自己很有本事的军官追上来要杀她,她就拿着啼哭的婴儿往对方刀口送,把其中一个吓得滚下房檐摔了个半死,另一个见势不妙自己滚下房顶摔折了腿。有了他们的教训,别人也不敢逞能了,有能耐的投鼠忌器,没能耐的拔脚报讯,不约而同都用起了人海战术,围追上了不敢打杀,拦不住了就赶紧报告,只苦了马琳跟着口讯一路追赶,反而被太多的消息打乱了方向。
经过了长时间的奔跑,陈皎皎的力气也快消耗尽了,脚步越来越沉,只要一听见有人朝她喊叫,她就紧张得一颗心几乎要蹿出嗓子眼。
怎么样才能逃脱虎口呢?
无意间地低头一瞥,她方才意识到是小婴儿嘶哑地哭声让自己无所遁形,她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鼻,可怜的小东西立即翻起了白眼,她吓了一跳,急忙松开手。
一个死孩子怎么能做人质?这个时候他更不能死。什么办法能让一个嗷嗷啼哭的婴儿止住哭声呢?这时一个卖糖果的商店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兴冲冲地跑进去抢了一包小孩爱吃的芝麻桂花糖,店主追出来要钱,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吮吸着香香甜甜的糖丸子,小文夕不哭了,鼓动着腮帮子安静下来。她长嘘了口气,在黑暗的房顶上找了个避风的旮旯坐下来。
头上,一轮明月漫撒着清辉,脚下是万家灯火繁繁密密,每个灯火边都围绕着亲朋儿女们的欢笑,只有自己象一条丧家狗孤零零的,眼下又被巫烈这个胡种想出的馊点子害得变成了过街老鼠,自己真是糊涂,帮他们干了这档缺德事,无异于那棍子捅了个大马蜂窝,自己的脚再快也快不过马蜂煽动的翅膀。
不远处的街口,两个叫花子正指着自己刚刚去过的糖果店向几个官兵讨赏钱,似乎这个家族的势力已经浸透了这座城市的神经末梢,连小乞丐都在把自己当老鼠指。就算今晚逃过了追杀,帮那个老家伙弄到了人质,自己也不能得到《天心诀》的半点好处,而且自己这一辈子都得过着东躲西藏地日子……马琳、王榛榛、王晨、还有几十万禁军、捕快…….他们都会象影子一样跟着自己,阴魂不散地追着自己,向自己索命…….
怎么办呢?她举目四下张望, 月空下,缀着灯火的东角楼落入了眼帘,那是象棚的所在地,那里人多兵少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想到这里她抱着文夕朝东角楼方向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