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亲卫军是时候进行质变了,但楚峰望着成堆的新旧军械,一时不知该从哪里着手好。
远近搭配,才能攻无不克,长矛就不必说了,而火铳却种类驳杂,轻重、长短不一,大明除了京营、边关外,内地没有什么完整的火器军队,武库里,大都是边关淘汰下来的火器,不成统一制式,维护麻烦,同时也给后勤带去很大负担,如何成军?!
“咦?”楚峰忽然发现一门有趣的火炮,两头小,中间大,大的地方实际上是个长型凹槽。“这是拂朗机吧?”
张江泉早候在一旁,说到火器,自然少不了他,哪怕他是半吊子,也比所有人都强。这个世界的火器,楚峰一知半解,哪敢冒冒失失让亲卫装备,等到战场时才发现弊病,死的人可就多了。
“是的少爷,其炮身为母炮。”边说着,张江泉走到拂郎机炮前,从地上拎起一只象老式热水壶的东西:“这是子铳,预先装好了火yao、弹丸,只要放进凹槽里,就能发射。”
张江泉将子铳镶入母炮中:“拂郎机母铳与子铳之间,对接处难免有缝隙,为防止火气泄漏,还需在子铳后打入一块楔木,胀实二者,但就这样,仍不能完全排除气漏,射程算是中规中矩,不过胜在装填、发射速度快,即使千斤大将军,也是两弹指之间(20秒)就能放一炮,仰角能射二里开外,而且炮膛残渣少,若是使用散弹,则可涵盖30步之广,当然,要牺牲很大的射程。”
以前对仗,场面混乱,楚峰也没有特别注意明军火器,认知只存在于所缴获的武器,如今攻下一个沿海边疆之州城,大明该有的火器,在这里都能见到,第一次长见识了。
“射程最远的炮能打多远?”受到后世军械影响,楚峰不自觉的就去追求射程。
“射程最远莫过于红夷大炮,长丈余,重者达千斤,能洞裂石城,震四、五里,几乎边塞和京师才有装备,福州也有几门,不过一炮也未放过,都拿来当摆设了。”言下之意,张江泉颇感可惜。
“炮弹都是铅子、石弹吗?有没有......轰~,那种......”楚峰幼稚的比了一个大爆炸手势。
张江泉想笑不敢笑:“少爷说的可是开花弹?”
比喻倒也贴切,楚峰点点头。
“开花弹分两种,一种是石弹,弹落时能裂出碎石伤人,但遇到松软的泥地、泽地没有效果。第二种是烂骨神沙炮弹,它是一种空心铁弹,里面安放火yao、铁蒺藜等物,中有空管,管子里放置引信,炮弹将要打出时,同时点燃铁球引信,根据引信长短,来算定需要轰击的距离和爆炸时间,就如同打出一只鞭炮,此炮弹只能用飞云霹雳炮吊射,因为别的炮,诸如红夷大炮,炮管内火气太紧,怕是铁弹还未打出去,就要被挤破,因此,开花弹一般打不远,大约就一里多地儿。”
“飞云霹雳炮?”楚峰脑袋一阵泛昏,难道名字整得越玄乎,它就越利害吗。
“就是那种炮。”张江泉指指不远处的一门铁炮。
楚峰走过去观量,好一会儿才瞧出个中奥妙,这炮的内部,就象两段打通的竹节。
上节,深浅刚够炮弹填入一半多点,内有竹节卡住炮弹,不让炮弹滑落膛腔中。下节,则装填火yao,靠火yao鼓气、冲膛,将开花弹推送出去。这不是后世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火炮,倒有点象迫击炮加引信型手榴弹的奇怪组合,也称得上是最早的榴弹炮了,不可否认,古人的奇思妙想,令人惊叹。
楚峰忽然象起有一段历史,努尔哈赤被袁崇焕用炮炸伤,当场没被轰死,八个月之后才带着疑云死去,后世人便纷纷猜测,他是旧疾不治,还是中弹不治?即便楚峰穿越来了明朝,依然无处询问,悬案终究是悬案,但如果是中弹,估计就多半是石弹了。
话又说回来,张江泉居然还知道什么是膛压,令楚峰不由得要对他刮目相看:“你懂得真不少。”
“哪里,小的当兵三十年,就算再笨,也都熟记了......”说到感慨处,张江泉眼眸有了几分迷离。
老兵,确实是军队的财富,可惜大明没有识人之能,大多是金凤在野而乌雀在堂。楚峰不欲挑起他的情绪,接茬又问:“这其中,有哪些火绳枪适合装备步卒?”
“回少爷,大明的火绳枪多不胜数。”张江泉走到武器架边,找出一把火绳枪:“这是鸟铳,重8斤,龙头和规等部件,都安装在铳床内,扣动扳机击时,龙头便衔夹的火绳,叩向药池,动作好似小鸟啄水,松开板机,龙头便自动回退、昂起,这样就能防止火yao池爆炸时,炸脱龙头上的火绳,故名‘鸟铳’,这比一般火铳点鞭炮似的点火方式要便捷可靠,且延时短。”
张江泉又拿起一杆与鸟铳类似的火绳枪:“鲁密铳,射程136步左右,轻而巧,有准星、照门,可瞄准目标,不像别的火铳,仅凭经验射击,弹药早用纸包好,塞进枪管椿上两杆子即可,说来打击速度也不慢。各类鸟铳之中,唯鲁密铳最远最毒。嘉靖三十七年,鲁密铳开始大量使用,听说朝廷造了一万把,装备给沿海抗倭,长溪县这些铳,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的,器械老旧,锈蚀严重。”
张江泉依照排架上的武器,如数家珍:“少爷再看,这是万胜拂郎机,比鸟铳稍重,仿照朗机的子母铳结构所造,一母三子,只不过母铳在后,子铳在前,二者以铁销挂接,母铳一尺六,子铳一尺七,实际上就是一根枪管,预先将弹丸和火yao装好,打完一炮拔取,换上新子铳,这要比普通鸟铳装弹快、一分(钟)之内能射两炮。”
这算是分拆式鸟铳吧,楚峰耸耸肩:“多余,拿拂郎机按比例微缩成鸟铳大小不就行了,将弹丸、药池一块儿做成一截铁管,到时象上子弹那样塞进母铳,岂不更快?”
子弹?这个词张江泉当然不懂,顿了顿,却说:“有的少爷,掣电铳就象您说的那样,由赵士祯仿照拂郎机,改进鲁密铳而得,铳尾装有钢刃,倒转可作斩马镰刀用,远可攻,近可战,不过,火yao池容易气漏,因此射程也不远,100步内能十中其四就不错了,要想百发八十中,起码也得在六十步以内才行,这还不如鞑靼的弓箭利索呢,除了达官贵人用以收藏或狩猎,军士们根本不喜欢用它,久而久之,便搁置尘封了。”
楚峰徒然愕愣,旋之自嘲,还以为自己穿越,多了几百年经验就能火起来呢,敢情古人不笨,该想的都想绝了,那赵士桢就是这当代的一流武器专家,还献啥丑啊,干脆直截问得了。“赵士桢还发明了什么火绳枪?”
“其余的还有迅雷铳、五雷神机、七星铳,三者胜在战酣连发,火力不断。迅雷铳最多达18管,然而攻击力太弱,几近淘汰,七星铳则需两人操持,一人转动枪管,一人瞄准射击,射程180步,唯一不足是太笨重,需要车载,野战又不灵活,因此多半用于守城或大战役。唯五雷神机一人就能使用,攻击犀利,是以边兵最爱。”
楚峰观摩张江泉说的三种武器,它其实是多枝火绳枪的结合体,样子类似后世的多管机枪,伸手搬弄一下,沉甸甸的,如果不是用支架撑着战斗,个人还真别想拿它去冲锋陷阵,没跑几步,准喘。
“这些火绳枪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在基地里,楚峰确实没有机会接触这些古老火器,更别提了解它们的实战性能。
“其一,雨天和大风天没法使用,这个无须多说。二,操作烦琐,戚继光兵法中有记载,使用鸟铳有10道工序之多,装填火yao、舂捣、开火,熟练完成射击动作,士兵需要费时一分至三分(钟),除了擎电铳例外。三,射击后黑火yao会留下残渣,发射6-8发弹丸后,鸟铳通常会堵塞,军士得花上整整一天时间清理铳管,不过遇到敌冲锋时,也无所谓堵不堵塞了,骑兵一刹那就是两步,100步距离,不过一分(钟)即到,基本上,训练有素的士兵,也只能放两炮,纵列三排的话,最多可轮番施放五次。”
果然,和想像差很远,这些知识是书本上欠缺的。
楚峰大蹙眉头,仔细察看各类火绳枪,以五年军科的学识,很快发现它最糟糕的结症--气密性不良。
由于火绳枪在激烈战斗中,黑火yao的残留物,没时间清除,为了不妨碍射击,解决的办法唯有使用较小的弹丸,弹丸和枪管之间的缝隙,大概在两毫米左右范围内,游隙保证了滑膛枪前装弹的便利、射击的顺畅,但同时也大大降低了命中率,难怪张江泉说十中其四,这么大的游隙,子弹几乎是喝醉了酒似的出膛,就看前方哪个敌人更倒霉而已。
擎电铳尤其如此,受当代工艺技术限制,使它的子铳无法与枪管做到严丝合缝,大大影响了铅弹的初速度,又兼顾了射程短这么个弊端,简直是鸡肋。
楚峰无奈道:“五轮也足够了,明军僝弱,基本用不着开第五枪就崩溃,看看以后有什么方法再改进吧。”
张江泉急道:“可若面对金国......”
楚峰笑了笑,张江泉不愧边兵出身,时刻不忘与强敌做比对,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有此心态是个好事。“我们暂时用不着对付金国,如果保不住福宁州,身后事不说也罢。”
“咳,少爷教训得是。”张江泉讪讪住嘴。是啊,边境生活远离自己好久了,干嘛还放不下?!
“射程最远的火绳枪又是什么?”黑火yao的残渣,始终是个硬伤,装弹快慢且不说,楚峰觉得,首先得想办法拒敌与一百米之外,打击范围越远,才能多开几枪,多消耗几个敌人。
张江泉指指一根两米多长的火绳枪:“是战防炮,枪口宽15毫,重26斤,射程180步,战时需要两人操作。”
嚯,射程足有七个标准篮球场长度,都成狙击枪了,可惜的是过于笨重,野战不好使,果然称呼为‘炮’比较合适。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武器,楚峰郁闷了。“射程远的火枪,非得越长越好吗,能否将战防炮做得轻便点,配给单兵使用?”
“要减轻重量,势必要锯短枪管,损失射程,那战防炮就不是战防炮了,倒不如干脆用鲁密铳。这可不是小老儿胡掐的,戚继光有云:夫透重铠之利在腹长,腹长则火器不泄,送出势远而有力。”
楚峰点点头,也是,这些火器都经过古人千百次实战,试用多年得到的最佳成型品,没什么可改良的空间,你说红夷大炮,整长三米,若锯掉一半炮管,它还能打两公里远吗?那不成威远炮了?
也许是自己接触了太多现代化军械的缘故,贪心不足吧,黑火yao和无烟火yao,滑膛枪和线膛枪,差距终不可以道里计。“长度不减也罢,这些火绳枪做工粗糙,应该有改良空间,比如做薄些管壁,铳床使用轻一点的木头,尽量使它们的总体重量减轻下来。”
“少爷,各地铸件,多有气泡、砂眼、杂物,构造无法精细,反正我当服役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几把精良火器。”
“也并非造不出来少爷。”话音刚落,门外便走进一三、四人,正是苏则悦领着一群铁匠、军匠快步赶来,而开口说话的,不是苏则悦,却是身后的一名匠户。
“小人等参见少爷。”除苏则悦以外,众人按上下礼节,叩见楚峰。
“都起来吧,刚才谁说可以造?”
“是小人。”一位三十几岁的大叔,声如洪钟,身材扎实,很豁达的样子。
楚峰上下打量一番:“你叫什么名字,原是做什么的?”
“小的冯九伦,祖辈世代务农,小的不甘埋没,便挑了铁匠这门手艺活儿,当学徒四年,谁料时值南京军匠大量出逃,便被错勾去了军户,因此小的对冶炼和制造军器,都略懂一二。”冯九伦忐忑不安,内心并不如他的外形那般放得开。
人无欲则刚,但谁又能做到无欲境界?小老百姓的yu望相对来说是渺小的,第一,不外乎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第二,保住现在的所有,进而获取富贵。冯九伦只想要一个更大的发展空间,一展长才,为自己、为家人谋取更多的福利。
冯九伦深知楚峰脾性,诸如赵沧瀛,诸如杨一景等,都是名不见经传,一步登天的小人物,只要你有才,只要你显能,楚少爷就会恩礼有加,给其一个很好的发展空间,所以,冯九伦必须表现自己,当然,首先也要自信自己有那方面的能力,欺瞒楚少爷可不是闹着玩的,官儿的脑袋少爷都敢砍,哪会在乎多砍一个升斗小民的头。
他这点小心思,楚峰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好,你说说,该怎么做?”
“可用灌钢术,提取精钢,诸如苏钢,先把炒过的熟铁料,放到炉里鼓风加热,后把生铁的一端斜放到炉口里加热,当炉温达到一定温度,炉里生铁不断熔滴,而熟铁料也已经软化,便用钳子钳住生铁块,使铁水均匀浇淋到熟铁料上,浇淋完毕,夹出钢团,置砧上锤击,去除夹杂,一般要渗淋两次。”
冯九伦一气不喘地又说:“苏钢冶炼高明的地方是有利于渣、铁分离。此法从南北朝就开始推广,多用于制造钢刀、农具,可惜世人都有敝帚自珍的毛病,此法不得流传,所幸小的曾在苏州当学徒,因而习得,依此法能浇铸出一些坚硬、细小的部件,然后将部件互相铆接、或螺接,只是功夫要精,非大炼炉不可,且成本花费也高。”
楚峰不可能学究天人,就连简单点的石灰造渣技术也不懂,而公元1740年坩埚液态炼钢法发明以前,世界上制钢工艺基本上属于固态和半液态冶炼,渣、铁分离比较难,象灌钢这样的造渣技术,锻出的钢材,与现代白林炼钢相近,在古代制钢技术中,是十分罕见的。
不过楚峰没有过多困惑,因为现阶段只有一名‘专家’给出意见,再没有别的方法,而且人家说得头头是道,虽然自己一句也没整明白,只能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良久,冷不丁冒出一句。“.......没关系,我有钱,贵精不贵多,就照你说的做。”
大伙愕然,心头同时升起无力感,这句话确实打败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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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盲
古代记时:一日有十二时辰,一时辰有四刻,一刻有三盏茶,一盏茶有两柱香,一柱香有五分,一分有六弹指,一弹指有十刹那,一刹那就是一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