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朝堂,气氛沉郁。
魏忠贤一案,余波仍然持续,查来查去,查到施凤来、张瑞图二位大学士身上有屎,三月下旬,帝便授意他们主动致仕了,别个阉党不是腰斩就是下狱,能这样全身而退,也是一种福份,或许是皇上念他们辅佐过自己一小段时间吧。
工部尚书吴淳夫收受魏忠贤贿赂的事情败露,被削官回籍。
阎鸣泰做了两个月过度性的兵部尚书,请免,皇上体恤其操劳,再三慰留,最后也允了,但仍让他挂着兵部尚书职,而兵部尚书则由刑部尚书王在晋兼任,一人兼两尚书,王在晋也算风光得紧。
这不,下去一批,新进又一批,之前遭魏忠贤构陷的南京户部尚书周嘉谟、工部郎中张醇儒、顺天巡抚申用懋等九十二人,补给诰命、品望,可用者酌情起用。
旧臣们心知肚明,皇上这叫温火炖青蛙。当初魏忠贤得势,诛锄异己,几趟下来,剩下的差不多就都是他的人了,而今呢,又轮到三司奉旨彻查魏党,这满朝文武,又有哪个不掖着点猫腻?人人自危啊。
朝堂上还能做什么呢?刀口浪尖之上,什么也不敢做,唯一能做的就是互相攻讦,你疏纠我,我弹劾你,国事反而是荒废了。
崇祯揉揉酸疼的太阳穴:“各位爱卿,有事就奏吧。”这会儿,倒念起了施凤来、张瑞图二位大学士,别看他们属于魏阉一党,却不愧是把做官材料,平素圆滑谏言,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而不至于让自己天天沉陷在这宫廷争斗中。
户科给事中陈尧言:“皇上,南都饥军鼓噪,皆因各州、府拖欠南粮,然而有司认为可以暂缓,听任解户包揽,衙蠹侵挪,以致匮乏如此,请敕总督仓场部臣,备查州县完欠之数,分别上闻,以凭究处。”
崇祯好一段时间,不曾听到如此实质性的报闻了,但无一例外,非常的不省心,当皇帝的就怕处处缺钱,你还不能横征暴敛,否则刚刚建立起来的英名,便会毁于一旦。“准!”
“皇上圣明~。”
大学士李国普上言:“皇上,宣太、陕西延绥等数地,纷纷上报缺饷,月粮、行粮已经无可支给,军士不得不靠借贷生活,然而无力清偿之下,或卖妻子鬻,或以盔甲、武器抵偿,如此一来,锐气耗于庚呼,雄心销于枵腹,这样涣散的军伍,又怎么面对关外蠢蠢思动之后金?臣请发帑济边,平抚军怨,迟则是要哗变的啊。”
崇祯正发愁。
科给事中刘安行,接上话茬启奏:“皇上,臣巡视太仓银库后,发现当下预支官俸之法,已弊欺成风,各衙门多挪、私挪者,积侵至少三十六万两银。”
一听崇祯大为光火,自己节衣缩食,节约自律,宫内蜡烛不敢多点,派人到宫外采买,还得仔细询问市价,生怕侈费,这群混账东西,居然营私舞弊。“查!!府库拥天下官课、民税,每年辽饷又已成常税,却弄得九边年年缺饷,如此蛀虫不除,社稷难安!”
这时,新任兵部尚书王在晋出列:“皇上,臣据闻蒙古喀喇沁部,已与女真议和,会兵、结盟,并悉尊女真国制,若女真后方安定,必会觊觎我大明天朝,诚如李大学士所言,当安抚各边,以应战事。”
“准了,但有余饷,户部优先拨发宣府、延绥......袁崇焕今何在?”
“他原回乡省亲,现正赴蓟途中。”
崇祯也明白前番受了委屈,袁崇焕气不顺,正在道上慢慢磨蹭着呢。“谕:王在晋仍任刑部尚书,起升袁崇焕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出镇行边,督师蓟、辽、登莱、天津等处军务,移驻关门,兼命该省官司,敦促他速速上道。”
“遵旨~。”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陆文献出列:“云南道御史毛羽健上疏,说起驿遞之害,言,张居正为相时,最严乘传,当时每匹马,草料仅需二十八金,每夫一名,工食七两二钱,如今法纪荡尽,兵部勘合的火牌,有发出无缴进,缙绅竞相假借,奸棍互相买卖,一纸洗补数番,一人往返数用,一省之中两院有牌,司道府有票,乡官有帖,应付不一。现在地方驿所开出来的名目,养一匹马竟然要百余金,每名马夫俸禄上达三、五十金,说白了,不过是地方官吏,将徭赋负担加诸于穷苦百姓罢了,如此一来,民生安得不蹙?国计安得不穷?请皇上宣谕,禁革诸弊。”
崇祯心中打了一下小九九,如果大幅度裁撤驿站,每年可节省30万两银子,用去该用的地方。“内阁拟旨,痛革鄙陋!”
事关兵部,左侍郎唐世济可就呆不住了。“皇上,如果大革驿所,势必会使朝廷消息滞塞、军机不畅,兵部议覆,可让抚按官给与勘合,细开姓名奏缴,不许自遣白牌,违者重治。”
崇祯抬手示意秉笔太监:“就按唐爱卿的办吧。”
“是~,皇上~。”
崇祯想想又问:“福建可有奏疏?”别说宣府是边境,福建可也是边境呀,哪方不平,都是朝廷的心头刺。
兵科给事中张鼎延出列:“皇上,福建巡抚熊文灿,请借留本省辽饷,以作征剿海寇之用。”
“嗯?”又是钱!崇祯窝火地拍打几下龙椅扶手。“岂有此理!朕派他巡牧福建,两月任期未满,他做了什么值得称耀的功绩?倒先恬着脸请饷来了?!”
张鼎延神色不惊,继续说:“皇上,熊文灿另有疏言,福建陆寇楚峰、龚一,为祸乡里,然楚峰自知罪孽深重,于三月下旬齐集徒众,上门乞降,念在众贼蠢聚,多是因为饥寒交迫,亦属可悯,文灿遂命楚峰部众将功赎罪,胁从南路兵道董象恒,清剿龚一,如今进展圆满,忠心已表,又观其乃可造之才,如此功绩应否实授官衔?还请皇上定夺。”
难得啊,楚峰的名号,第一次登上了朝堂,为百官所知,当然,众臣拿没拿他当回事,就另一说了。
“郑芝龙呢?”
“至今未见郑芝龙有所动静,熊文灿回疏说,须静等些时候,毕竟陆战不比海战。”
“海事未竟寸功,请留辽饷的事,容朕考虑。”既然拒绝熊文灿一个请愿,崇祯觉得有必要还回一个,让他好有个台阶下。“投寇方面,就令吏、兵二部按情斟酌,许楚峰......”
突然,兵科给事中林正亨出列启奏:“皇上,俞咨皋今下狱候审,福建总兵官空缺,臣以为,将领总兵官勿再用本省人,免得徇私枉法,与海寇私通。熊文灿之请,可查抄吴淳夫、俞咨皋家以充兵饷,一用练兵,练兵须实核,若有老弱虚冒,并严剋削之罚;二用修战具,造船制器。此当委廉能官员,不求大全,务求实用,则海寇可平。”
崇祯闹心道:“朕又没说许楚峰总兵官,许他一官半职就是了,既彰我朝廷宽宏大度,又慰抚其军心......至于粮饷的事,就按林卿家所言饬行吧。”
“皇上圣裁~。”
......
上杭县,四周都是峻岭,用后世的目光看,这种偏僻的弹丸之地,无足轻重,然而在现下,位于汀江中游,三褶回澜中段河谷的上杭,却是个闽赣边陲要冲,其接连漳州海口、长汀、江西南赣、广东潮州,不管陆运、水运都极为便利,向来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但在这地瘠民贫的地方做官,实在没什么油水捞,也因为山高皇帝远,官儿又尽想着怎么捞油水,自然是倍出酷吏啰。上下官员,剥民以满足私欲,结果常使百姓不忿抗争,这是个必然的结果。
洪武二十年来苏里畲族农民起义、正统十四年沙县邓茂七起义、成化十三年县溪南里钟三、黎仲端聚众举义,弘治八年的刘廷用、嘉靖四十年的李占春等等等等,族繁不及备载。
酷吏、暴民,恶性循环,上杭毁一次,官家豪绅就再加固一次,这就形成了一个怪圈,如今的上杭,城高10米,墙基宽6米,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易守难功,素有铁上杭之说。
楚军应邀,驻扎在了上杭城边。
安排妥当,楚峰便回宁德去了,所有事情一股脑都落到萧满江身上。
哎哟喂啊,萧满江抓耳挠腮,头都大了,少爷将口粮全送给了龚一,可自家军士吃啥?现在八百里加急,让建宁送粮,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呀,当前众军士都准备好啃半月树皮的打算了,可身为主将的自己,哪能忍心?
“报!”亲卫兴冲冲跑进来,脸色洋溢着狂喜表情。
萧满江怎么看就怎么烦,眼看将士们就要挨饿,有什么好高兴的。“什么事?”
“外面有一长溜的粮车,停在营门!”
萧满江诧愕,不是吧?少爷难道有先见之明,出征之前,早备有后续粮草跟来了?于是顾不了想像,与王大钟疾步往帐外走。
出营盘门口一看,冷不丁就见翠绿丛中一点红。
是的,站在跟前的是一位女子,蝉衫吹拂,柔弱涓涓,一抹幽香飘萦人鼻尖,好不心旷神怡,只不过她脸上却覆着一层薄纱,看不清花容。
“姑娘您是......”
“苏灵萱。”
女子的声音脆如黄莺,令人总想掀开她的纱巾,一睹芳容,哎?不对!苏灵萱?!萧满江吓了一跳,苏灵萱这赫赫芳名,早在楚庄底下悄然传遍,没人敢让少爷知道罢了,只能暗自凭空想像,少爷偷看人家姑娘洗澡那般旖ni光景,啧啧,版本还真就有个八、九个,绝不雷同。可她不会是专程送粮食来的吧?那样少爷魅力也忒大了点。
“参见苏姑娘。”萧满江不尴不尬抱拳行礼,样子很挫。
“你认识我?”
“不不不!”萧满江连连摆手,说认识,岂不等于承认我知道少爷偷看你洗澡的事,回头少爷不得剐了我!“咳,苏姑娘此来何事?”
“偶尔路过,我刚由南赣办货回来。”
“哦。”萧满江很不以为然,要说一名商人,无端端跑到军营来叙话唠嗑,未免也太突兀了,况且军中也没她‘认识的人’,当然,这事儿只能心照不宣,说得太直白,大家尴尬。
苏灵萱犹豫了片刻,才说:“我......听闻贵军缺粮?”
“啊,是有点缺。”
“前番海禁,漳州缺粮,米价腾贵,所以这趟我特地去江西购回了些粮食,如果贵军需要,我可以卖些与你。”
萧满江嘿嘿道:“不瞒苏小姐,我军出征,并未带及金银等物......”
谁料苏灵萱匆急地截住话茬。“我可以赊账。”
不要是傻子,至于赖账与否,是少爷的事。萧满江深鞠一躬:“那我代少爷多谢苏小姐了。”
“不用客气,我给你粮食,也是别有所图,不关你家公子的事,苏家经常要走上杭陆路,去往江西、广东买办,而上杭又因龚贼四处流窜,路途变得极不安全,如今将军坐镇上杭路,小女子只希望日后将军能多照看一下我苏家商队。”苏灵萱貌似轻描淡写的说。
不过这种解释,显得有点欲盖弥彰。萧满江心忖:不管怎样,少爷总归是欠下你人情了。“苏小姐好说,您的事就是少爷的事,少爷的事,就是我萧满江的事。”
苏灵萱也不辩驳,点头道:“如此,小女子就先走一步了。”
“苏小姐一路顺风。”
攀谈不过一盏茶时间,刹间人去无迹,萧满江脑筋犹自转不过弯来,如果不是空气中还飘荡着苏小姐那抹暗香,这成山的粮食就好像凭空变出来一般。萧满江感慨啊,少爷福星高照,这样也有人白送粮食上门,要说他二人是纯洁的,谁信?!
今后啊,少不得要当苏家押运官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