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灯火阑珊的深夜,久久没有兜揽着生意的我,幽灵一样踩着人力车,在其士大酒店门前转来转去。这时一个衣着华贵、拿着手机的女人,从其士大酒店里走了出来。橘红的霓虹灯下,她颀长而姣俏的身子,越加被涂抹得凸凹有致,透出一层朦胧美。凭职业的敏感,我知道我遇上了一条“大鱼”。也就是说,我今晚只要能把她这条“大鱼”网住,我瘪塌的衣兜就有了被撑起的希望。
我不失时机地踩着人力车迎上去:“大姐,坐车吗?”
那个女人点点头,径直上了我的人力车。
我又不无殷勤地说:“大姐,请问到哪里?”
那个女人随手一指:“我头有些晕,随便转转。”
我心中窃喜。借着灯光,我知道这个女人喝醉了酒。搁在平时,像她这样高贵的女人,才不屑于坐我这样的车子哩!今夜我很乐意载着她“随便转转”。我知道这样三转两转,就会把她身上的票子,哗哗地“转”到我兜里。面对这等“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哩!
我当下载着那个醉酒的女人,穿过一条又一条小街,越过一条又一条小巷,车子的辘辘声,在城市的巷道里,拖起一串串长长的尾音。我载着那个女人来到一处公园。公园的大门早已上了锁,没有了游人。女人仍没有要结束她“深夜之旅”的意思。
我不得不停下车子,揩着满头大汗,诚恳地提醒道:“大姐,您看夜已很深了,这样的夜晚行车很不安全……”
那个女人这才从醉意朦胧中回过神来,伸个懒腰,打了一声长长的哈欠,从兜里抽出一张50元面额的票子,拍在我手里:“这是给你的辛苦费。麻烦你用车子再把我送回去。”
“大姐,请问您要到什么地方?”
“华南小区……”
我踩着人力车,载着女人又往华南小区赶。颠簸到华南小区,女人竟在我的人力车上又一次睡着了!我俯下身子,仿佛怕惊扰一个熟睡的婴儿,轻轻喊道:“大姐,到了,请醒醒!”
女人启开惺忪睡眼,歉意地笑笑,然后高跟鞋敲打着水泥地面,一路橐橐地走进了她的“华南小区”。我知道那是一处富贵人家聚居的地方,门口长年都有保安把守,并不是外人能够随便进入的。
我踩着人力车,拖着疲沓的身子“打道回府”。回到租赁的小屋,我这才发现我人力车的坐垫上,静静地躺着一只手机。这只手机是那个女人遗落的必定无疑。我拾起这只外形精美、小巧雅观的手机,托在掌心里把玩不已。手机还开着,宛若萤火虫一样的指示灯,正一闪一闪发着幽蓝色的光芒。我打开手机,随便拨了一串数字,随着三声“嘀”音,电话居然通了!我赶忙关闭了发射键。我的心当下怦怦激跳不已,睡意全无。平素,我虽然很鄙夷那些故意哇哇大叫打手机的人,但我还是渴望拥有一部手机。手机不仅仅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更重要的是它确实给人的生活带来了诸多方便。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眼看到了二十四五岁的人,就连谈对象娶媳妇的钱都没有,哪还有钱奢望拥有一部手机?!因此,对于今夜的意外收获,我真有一种喜从天降的感觉。我决心把这部手机据为己有。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这手机既不是我偷的,也不是我抢的,它是别人掉的,我捡的。当我产生了这个愚蠢的念头时,我的心又一次震荡不安起来。我知道我得到一部手机,将要失去一颗做人的良心,这样也许我一辈子都不得安宁。那个夜晚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拿着捡得的那部手机,赶到华南小区门口,等了那个女人一天,都没见她的踪影。第三无仍是不打她的照面。我不知道这个女人去了哪里,难道有钱人丢了东西就那么不在乎吗?在这中间,我一边踩人力车,一边等待那个女人的出现。我一直开着手机。我希望某一天手机突然响起,给我打电话的正是那个女人。
一天,我正在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忽然“嘀——嘀——”地响起来了。我赶忙打开手机,劈头盖脑问道:
“你是那位大姐吗?”
“我是手机的主人。”
“你是来要手机的吗?”
“是……不是……不是……是……”
“那你这么多天为何不寻找……”
“我这几天生病在家……我原想不可能再找着……我今天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大姐,那我现在给你送过去?”
“不着急!我现在正急于处理几件事——这样吧,明天夜晚八点,我在金太阳大酒店等你。”
“可以。”
“再见!”
关上手机,我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第二天夜晚八点钟,当我准时赶到金太阳大酒店时,那个女人果然候在那里多时。简单寒暄几句,我从兜里掏出手机,交给了她,正欲转身离去,女人竟然拦住我,诚恳地说:“谢谢你把手机还给了我,我想请你吃顿饭……”
“不,不,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抽出手转身欲逃。我为我那夜想占有手机的欲念而感到羞赧难当。
女人又一次恳切地央求道:“请你一定赏赏光,我已经把酒菜都订好了!”
女人不容分说,强行把我拽到一个包间。我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这顿饭我吃得极不自然。女人频频给我夹菜,斟酒,我左推右挡,穷于应付,须臾便大汗淋漓。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女人叫小梅。后来,那个叫小梅的女人,在临走的时候执意送我一只传呼机。她说:“手机是你捡的,你还给我也就罢了,这传呼机是我买来送给你的,你一定得接受!”
我表示无功不受禄,一再推托。
小梅突然火了:“告诉你,我不是一个虚情假意的人!你不在乎这只传呼机,我也不在乎这部手机!这各是各的意思!拿上——你今后用得着!”
小梅生气地把传呼机塞进我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以后,小梅又和我在一起连吃了几顿饭。
后来我才知道小梅至今还没有结婚,打独身。
后来我才知道小梅是一个拥有百万资产的富姐。
和小梅的频繁接触,我对她产生了一种很深的感情。我知道以我的身份和地位去追求小梅,这纯粹是痴人说梦,豆腐渣贴门神,巴不沾板。但我还是禁不住痴心妄想。每次有小梅陪着,我就浑身热血上涌,酒也就格外喝得多,醉得也格外快。
有一次,我乘着酒劲,扳着小梅的双肩哀哀地恳求:“小梅,嫁给我!”
小梅静静地瞅瞅我,又摇摇头:“杰,我们在一起不谈婚姻好吗?”
“梅,你是不是嫌弃我?请你给我一次机会,我要用我的双手向你证明……”
“杰,请你死了这条心。杰,别问这是为什么。我爱你但是不能嫁给你……”
小梅挣脱我的手,满眼泪雾地冲出了“青青食屋”。
后来,我和小梅又见了几次面。每次见面,我们虽没有再像以往那样谈爱情,但我已一笔一画,把碧发如云、婉约多姿的小梅默默地刻进了心间。我26岁生日那天,小梅为我买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点了很多酒菜。那天晚上,我和小梅都喝了很多酒。小梅咂了一口红葡萄酒,叫着我的小名,喃喃道:“杰,你该成家了!”
小梅说这话时,我不理会她,顾自端着酒杯,一口一口地朝肚里灌酒。
小梅又说:“杰,我没征得你的同意,为你登了一则征婚启事,你不介意吧?”
五十多度的烈性白酒,辣得让我头晕目眩,无法开口说话。
小梅又说:“杰,我相信有好姑娘会闯进你的心扉!”
小梅说这话时,我趴在桌上呜呜啜泣起来。
我喝醉了。第一次在一个心仪的女人面前失态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那家大酒店的,我又是如何回到我租赁的小屋。
后来真的有一位叫芊芊的女孩找上门来。那位叫芊芊的女孩,不断拨打我的传呼,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女孩又一次拨打我的传呼时,我冲向门外的公用电话亭复了机。我抓起话筒,对着电话的那端大吼大嚷:“烦不烦呀你!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你知道吗?!”
芊芊在电话那端柔柔地道:“对不起,杰!我惹你生气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没有女朋友……你见见我吧,你接不接受,我并不责怪。也许我能改变你对生活的失望和痛苦……”
后来,那位叫芊芊的女孩约见了我几次。
后来,那位叫芊芊的女孩和我携手走进了洞房。
新婚的夜晚很冷清,没有更多的客人,洞房里只有芊芊、小梅和我。
小梅手捧一部全球通手机,向我祝福:“杰,我把这部手机作为贺礼送给你,我们虽然不能走到一起,但心总是相通的……杰,你是一个好人,我把芊芊托付给你了,你得好好善待她!祝福你们,永结连理,白头偕老……”
小梅掩饰不住脸上漂起的一丝苦楚,捂着脸冲出了门外。
我冲着小梅远去的背影,颤颤地喊一声:“梅……”
那个夜晚,我毫不隐讳地向芊芊讲叙了我和小梅之间发生的故事。
我说:“芊芊,你不会在意我和小梅发生的这段恋情吧?”
芊芊说:“杰,你甭说了,我啥都知道了,其实小梅就是我姐……我姐是个很不幸的女人,她十八岁的时候,因为家里太穷,无钱给父母治病,就一个人偷偷跑到南方打工。一次,她为了和父母通话,一念之差偷了老板的手机。可恶的老板发现了她,得寸进尺,当场把她按在地板上奸污了,还喊来了公安局的人,以盗窃罪判处她有期徒刑半年……我姐从此像变了一个人,在生意场上拼命跌滚摔打……如今,我姐事业有成了,但每每想起那段屈辱的历史,她就发誓终生不嫁……”
听着芊芊的娓娓叙述,我早已泪流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