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马夼的阚三泡被人们誉为“告状专业户”。
阚三泡是一个有文化的人。说是有文化,只是比别人多读了几年书,多喝了几年墨水,可他偏偏把“推荐”读成了“推存”,把“孙思邈”、“张仲景”读成了“孙思貌”、“张景中”。说他没文化吧,可他长年到头偏偏喜欢把一支漏水的破钢笔别在衣兜里,让一件又一件的衣裳也跟着“文化文化”。他爹时常窝囊他:“三泡!那一支破笔整天价别在衣兜里有哪一点舒坦?你写出的字,是比我身上的臭虫多呢?还是比我裆里的毛多?……”
阚三泡对此笑笑不置可否。
阚三泡时常爱说上几句顺口溜,让人们听来颇觉新鲜。阚三泡说的“村干部坐三轮,吃喝嫖赌靠提成;乡干部坐吉普,上上下下都是敷……”真是再形象不过了。
阚三泡还用十八开的白仿纸,写了两首藏头诗张贴在乡里的电线杆上,对响马夼的村干部进行了无情地鞭挞和抨击。现抄录如下:
骂熊与狗(二首)
谨请民众注意:响马夼村干部中有一熊一狗,损公肥私,滥用职权,专横歹毒,害人不浅,故此骂之,以泄民愤。
其一
宋家族中一豺狼
世人皆骂本应当
礼物送来他权受
熊罴得意弄刀枪
其二
谢罢黄土谢上苍
福如东海兽命长
斗转星移夜昼静
狗叫三更死爹娘
我骂二人皆有名,一个是狗一个是熊,若问狗熊名哪里,诗句当头看分明。
人们读罢这两首打油诗,便知道阚三泡确实是一位有文化的人。
真正让阚三泡成为家喻户晓、名闻遐迩的人物是缘于后来的一次告状。
人们做梦也没想到,被响马夼众人举荐的第九任支书秦大川贪污挪用了6000余元公款!一向老实巴交、令人信赖的秦大川,猝然激怒了村民们毫无防范的心。村民们齐齐麇集到秦大川的门前,欲向他讨个公道。但此时的秦大川,早已双手叉腰耸立在门口。秦大川嘿嘿冷笑一声:“你们不去干活,却跑到我家门前干甚!”
愤怒的村民群情激昂:“秦大川,快快把你贪污的几千块钱趁早吐出来,立马给我们滚下台来!”
秦大川静若处子:“不就是几千块钱嘛?有本事你们告去!”
一句话犹如一把火炬,照亮了响马夼全体村民的思想隧道。
阚三泡挺身而出,一纸诉状递到乡政府,一竿子撸下了秦大川!
人们这才觉得有文化的阚三泡就是比没文化的村民们强。响马夼的村民自此觉醒了一些,明白了一些。
响马夼接连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支书,但每茬支书上任还不到一年,都被以阚三泡为首的村民们给告了下来。
没办法,乡里只好从政府抽调专人到响马夼兼任支书。可是被抽调去的历任支书,仍是孙女穿祖奶奶的鞋——老样子!每一位驻村干部,个个都像中了魔法似的,一个比一个会贪,一个比一个会占,大肆挥霍,吃拿卡要,数目惊人,在支书的莲花宝座上还未坐到一年,临走时都要把响马夼带个大窟窿!
这一年,响马夼又从乡里调来一位姓魏的支书。魏支书原是民政助理员。魏助理员官不大,却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其实最响当当的是他有一位哥哥在县里当常务副县长。因此,魏助理员在来到响马夼的第一把火就烧得相当旺盛,噼噼啪啪,熊熊烈烈,不到半年的工夫,就招人眼目地砌起了一栋小洋楼,烧得响马夼的村民们个个都喊肉痛。
响马夼的村民又想像以往那样,写信递到乡政府。可是没多久,那纸告状信又如实“旅行”到魏支书的手里。村民们又敲锣打鼓找到乡政府,被乡里以“聚众肇事”为由,把他们扭送到派出所关了一夜!
响马夼的村民们愤怒了。
响马夼的村民又无计可施。
阚三泡这时又挺身而出,带着响马夼全体村民1800人的联名诉状和嘱托,又走上了告状的征程。在这半个多月里,阚三泡上县里,到地区,跑省城,去北京,历尽千辛万苦,创下了传奇式的经历,终于告倒了魏支书这棵狗娘养的大树!
整个响马夼的村民,把阚三泡抬起来,又抛向空中,很是欢呼雀跃了一阵。
可是令响马夼的村民们头疼的事情又接踵而来。
响马夼不可一日无支书。
乡里又调来一位干部兼任响马夼的支书。
这位来兼响马夼支书的乡干部仍是贪得无厌。
响马夼的村民苦不堪言。
阚三泡又挺身而出:“告!告他个狗日的!”
阚三泡他爹说:“告不得!”
阚三泡说:“咋个告不得?”
村民们也说:“是告不得!”
阚三泡说:“我说你们都是一群胆小鼠!这状,我偏偏告得!”
阐三泡要去告状,村民们偏不让他去告。相持不下中,愤怒的响马夼村民把阚三泡毒打了一顿。阚三泡他爹也挓挲开蒲扇般大的巴掌,一下子把阚三泡扇倒在地,口鼻出血,昏厥过去!村民们慌了手脚,忙把阚三泡抬回屋里。阚三泡他爹也紧紧守在儿子身边不断地抹泪。阚三泡半睁不睁着眼,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阚三泡启开眼皮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爹,我明白了!”
阚三泡他爹说:“你终于醒来了?”
阚三泡说:“我本来就没有睡!”
阚三泡他爹说:“你明白了甚?”
阚三泡说:“这状我是不能告了!”
阚三泡他爹说:“这就对了——我打你不委屈吧?”
阚三泡说:“不委屈。”
阚三泡他爹说:“知道我为甚打你?”
阚三泡说:“知道。”
阚三泡他爹说:“知道就好。你想想,如今的干部,有多少不揩群众油水的!他们一个个都是猪,每一头都被我们喂得膘肥体壮,结果告走一头,又来一头,每一头又被我们重新喂肥……我想过了,一头猪被喂肥之后自然再不动弹了,你又何必去捉虱子咬头哩?——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阚三泡颔首示意,似乎明白了很多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