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德这番话的意思是,扶苏本是秦始皇的继承人,却被奸臣所害(可见我把扶苏列为我国第一位废太子当之无愧),现在刘据如果不起兵反抗,很有可能成为扶苏第二。
这番话自有它的道理,但是扶苏应当起兵,而刘据不应当。因为扶苏手握三十万大军,又有名将蒙恬帮助,杀赵高、夺天下易如反掌。而刘据手下只有些东宫卫队,带着他们造反,好像有点像三国时曹髦领着一群人去杀司马昭,以卵击石,必败无疑。
但是刘据在惶恐之下同意了石德的观点。
后来,刘据派手下冒充使者收捕江充等人,韩说认为使者是冒牌的,结果被杀(客格杀说),看来刘据并非打无准备之仗,平时也养了一群武林高手。章赣带伤突围,逃到了甘泉。太子分发武器,通告百官,江充谋反。刘据抓住江充以后,当场骂他个狗血淋头:“赵国的奴才!扰乱了赵王父子还不满足!还要扰乱我们父子!”亲自杀了江充。
太子刘据杀掉江充和檀何之后,派舍人无且持节,乘夜色来到未央宫长秋殿殿门,请长御倚华报告卫皇后。太子刘据征发中厩的车马载运长乐宫的卫士,并打开军械库,分发兵器,让他们守备宫门。
苏文、章戆连滚带爬地逃入甘泉宫,奏言太子造反,擅自捕拿江充。汉武帝对平素一向谨慎的太子刘据很放心,听了苏文的报告,只是淡淡地说:“太子因为宫中掘出木头人,定然迁怒于江充,因为这个才会生变。朕当召太子前来问明情况就是了。”汉武帝打发内侍去召太子前来。
那内侍出去的时候,苏文向他递了个眼色,好像打了个冷颤似的摇了摇头。那内侍心中早巳明白七八分了。再说他也害怕太子像对待苏文那样对待他,所以更不敢去见太子了。这内侍想来想去,径自到别的地方躲了一会,然后回来报告说:“太子已经造反了。他不肯来,还要杀臣,臣只好逃回来了。”
汉武帝这才信以为真,他大动肝火。正好在长安城的丞相刘屈氂听说太子造反,吓得拔腿就逃,连丞相的印信都丢掉了。他立即派长史乘驿站快马,赶到甘泉宫汇报。
汉武帝责问丞相长史道:“丞相现在干什么呢?”
长史战战兢兢地回奏道:“丞相在封锁消息,不敢擅自采取行动。”
汉武帝吼叫着说:“事情已经闹大了,整个长安城都在哄传,还有什么好保密的?丞相独没有听说过周公大义灭亲,诛杀管叔和蔡叔这件事吗?”
汉武帝担心局势恶化,就用正式诏书,命令丞相刘屈氂说:“捕斩谋反者的人自有重赏!应用牛车堵住街道,避免短兵相接式的肉搏,以免滥杀无辜。关闭所有的城门,不要让造反者漏网。”
丞相刘屈氂正在惶恐不安的时候,接到汉武帝的诏书,他壮了几份胆量。他令人先将诏书颁示出去。
不久,汉武帝又下令凡是三辅地区以及附近县的士卒,全都划归丞相刘屈氂调遣。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刘屈氂当时调集人马,将内城团团围住,一心要捕拿太子。
太子刘据听了这个消息,慌不择路。他又假传圣旨,尽赦都中的囚徒,分给他们兵器,派少傅石德和门客张光分别率领。并且他又宣告百官,说是皇上病危,奸臣作乱,应当速讨,大家共诛逆贼云云。
百官也是毫无头绪,分不清丞相和太子谁真谁假。但听得长安城里,喊杀声震天动地。太子刘据和丞相刘屈氂各自督兵交战,杀了三天三夜,还是胜负不分。
到了第四日,有人传来消息,说汉武帝仍然健在,现已移驾建章宫。这时长安城中才知太子矫诏谋反。于是太子的部下军心涣散,胆大的反而出助丞相,同讨太子。就连民间也知道太子刘据造反,因而没人敢去帮他。
太子刘据见寡不敌众,先派长安囚徒如侯持节前去征调长水和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正好这时汉武帝的侍郎马通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穷追不舍,告诉两地胡人说:“符节是假的,不可听从。”
侍郎马通追上如侯,诛杀了他,反而率领两地胡人骑兵前往长安帮助丞相刘屈氂。丞相刘屈氂的部下越战越多,而太子刘据手下越战越少。
太子刘据日暮途穷,他乘车亲自到北军营外,召来护军使者任安,给他符节,命他速速发兵相助。
任安先是恭敬地接过符节。回到营中,他心里想,现在皇上和太子两人谁胜谁败还看不出来。这两面我最好都不得罪。想到这里,他下令紧闭营门,不许手下介入其中。
太子刘据无可奈何地退回去。他集合了数万人,在长乐宫西门,与丞相刘屈氂的军队展开血战,双方死伤数万人,鲜血流进了水沟里。但局势越来越不利于太子了。
七月十七日,对刘据来说这是个悲惨的日子。他的军队被瓦解了。刘据抛开手下,领着两个儿子和一些贴身随从向南面的覆盎门落荒败逃。
把守覆盎门的是司直田仁,他看到刘据父子惶恐悲哀的样子,认为他们到底是皇帝的亲生骨肉,而且又是受了冤屈,他心中不忍阻拦,就打开城门放太子一行人逃出长安。
追兵马上赶到,见司直田仁放跑了太子,丞相刘屈氂当时就要处决司直田仁。
这时,随同在丞相身边的御史暴胜之为了救田仁一命,就急忙对刘屈氂说:“司直是两千石的高级官员,即使有罪该杀,也应向皇上奏明才对,又怎么可以随意杀戮呢?”
丞相刘屈氂觉得也有道理,就把这事先禀报到汉武帝那儿。汉武帝怒不可遏,他派法吏责问暴胜之说:“司直放走逆贼,丞相杀他,这是法律。你为什么要袒护田仁?”
暴胜之心里明白已经得罪了汉武帝,他为了免得连累家人,只好自杀谢罪。
紧接着,汉武帝派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前往皇宫收缴卫子夫的皇后印信。卫子夫把玺绶交出,大哭一场,投环毕命。她临死前叹惜道还不如做个平阳歌女快活自在。
任安前来迎驾,汉武帝心里骂道,你可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紧闭营门,又接受太子的符节,不过是想首鼠两端,坐观成败罢了。到时候看谁取胜,就归附谁一边,这点小伎俩岂能逃得出朕的眼睛。汉武帝冷笑一声,喝令手下将任安捆上,定他个身怀二心的罪名,与放走太子的司直田仁一起腰斩。
马通捕斩如侯;长安人景通,追随马通,捕获石德;商丘成奋战,捕获张光,都立下汗马功劳,汉武帝马上封马通为重合侯、景通为德侯、商丘成为侯。
对于参加叛乱的人,汉武帝毫不客气。他下令凡是太子刘据的门客出入过宫门的,都一律诛杀。凡是跟从太子作战的人,尽管有些被胁迫加入的,全家都要被放逐到敦煌去。因为太子逃亡在外,为了防备不测,长安各城门都屯集了重兵。
戾太子末路,上吊而死
曾放走太子刘据的守门将田仁被汉武帝诛杀时,很平静。他遥望着太子出城的方向默默祈祷。不仅是他,朝中大臣都希望太子能平安。
因为没有捉到太子,汉武帝像一个疯老头似的杀人。我们实在不明白,父子俩到底能有多大的仇恨,而让父亲咬牙切齿地以杀尽跟太子有关的人为能事。
朝中大臣虽然希望太子平安,但也更希望自己平安。在这些大臣里,有许多都曾和太子说过话,或者有人会说他们与太子交谈过。在这样的环境下,疯老头汉武帝不会认为你到底跟太子有没有说过话,只要有人说你说过,你就难逃厄运。
可他们不敢让汉武帝别杀人了,一旦口齿不清,汉武帝会把他也杀了。这个时候,总得有人站出来,总得有人为一些无辜死去的人和将要死去的人说点公道话才对。于是,并州壶关(今山西屯留东)掌教化的乡官“三老”令狐茂登场了。这位连乡长都算不上的“三老”居然向汉武帝上书,替太子刘据分辩。足可以说明当时朝中大臣们是怎么一个饭桶样子了。
令狐茂给汉武帝的上书如下:“臣闻父者如天,母者犹地,而儿子好比是天地之间的万物。所以天平地安,万物才茂盛。父慈母爱,儿子才会孝顺。而今皇太子为汉家社稷的正式继承人,将承受万世的基业,担负祖宗们的重托,而且他又是皇上的嫡长子。江充,只不过是一介布衣,穷乡僻壤出来的无赖,陛下使他显贵,给他高官大权,而他竟迫害太子,栽赃陷害。而且这些邪佞之人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太子进则不能见到皇上,退则被那些乱臣贼子所围攻,他蒙受了冤屈却无法奏告,所以郁积愤怒之情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这才杀了江充。他心怀恐惧,所以子盗父兵,用以救难自保罢了。臣窃以为太子并无谋反之心。《诗经》上有一首《小雅·青蝇》是这样写的:绿头苍蝇真正讨厌,把它赶出篱笆外面。和善明理的正派人,决不听信挑拨离间。从前江充陷害赵国太子刘丹,天下人有目共睹。现在江充又谗言挑拨皇上和太子的关系,激怒皇上。皇上偶尔疏忽,过度责备太子刘据以致派大兵围攻,由三公亲自指挥作战。智者不敢言,辩者不敢说,臣感到无限痛惜。愿陛下放宽心怀,慰平怒气。对亲人不要过于苛求,不必担心太子的错误,应迅速解除这么多守兵,别让太子在外面长时间地流亡,以致再误入奸人的诡计。臣一片忠心,谨在建章宫阙外待罪,昧死上闻。”
这是一封感人至深而又有理有据的信,它之所以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原因就是看这封信的人是汉武帝这个疯老头。他看了信后,觉得文辞优美,抑扬顿挫,好极了。但,“追捕太子,无论死活,捕获者封侯”的命令依旧不变。
其实,如果不是太子刘据慌不择路而跑到了一个穷乡僻壤泉鸠里,他也不能很快就被人发现。跟着他逃跑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儿子,另一个也是他儿子。三人在一穷苦人家住了下来,习惯了吃美食的刘据忽然吃起粗粮来,总唉声叹气。久而久之,刘据觉得过意不去,就想到了离这不远有一个他的朋友,家道殷实,不如去召他一见,即使不能重返京城,先吃顿好的再说。于是,他提笔给这位朋友写了封信,差人送去。
想不到,就是因为这封信,使得邻县的人知道了泉鸠里来了几个陌生人,不久,这件事就传到了地方官吏的耳中。新安县令李寿迅速带兵赶往泉鸠里,按照这位县令的猜测,这三个陌生人里肯定有太子。我们不得而知,他这种猜测的根据是什么。当他把小小的几间民房围得水泄不通时,他似乎很得意。这个笨蛋没有想过,杀人者正是被杀者的老爹。
刘据一看逃生无望,就返回到里间,关上房门,上吊了。房屋的主人冲了出去,挥舞着擀面杖似的武器想要杀开一条血路,被乱刀砍死在地。太子刘据的两个儿子见父亲关上内房房门不出来,还以为他要逃跑,为了保护父亲逃跑,他们也冲了出去与官兵搏斗,被乱刀砍死。
李寿像恶狼一样冲了进去,踢开内房的房门,看到太子刘据正在梁上吊着呢,赶紧让人放了下来,摸摸气息,他大喜,人死了。他飞快地派人去京城上表奏功。汉武帝得知儿子死了,虽然有点伤心,但说话算话,还是封李寿为邗侯。李寿以为这下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了,想不到老百姓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背后骂他,诅咒他生孩子没屁眼。李寿被封了侯,倒真成了被人人耍的猴了。
太子刘据的尸体被运进宫中的那一天,我们不知道汉武帝看到儿子的尸体作何感想。据史料记载,他哭了。哭完后开始对自己的这种愚蠢行为进行反思,最后,他开始调查东宫中挖出木头人的事情。各方面的调查结果呈送上来后,汉武帝差点没有死过去。卫皇后和太子宫里根本就没埋过什么木头人,原来都是江充那厮从中捣鬼,谋害太子和卫皇后。还据史料记载,汉武帝逐渐了解到了太子刘据确是被江充一伙人所逼迫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铤而走险,动以干戈的,其实太子根本就没有谋反之意。
汉武帝懊丧不已,他对自己以前对太子的所为深深懊悔,不仅死了一个儿子,还死了两个孙子。一想到这些,汉武帝就想哭。正值他为太子之事闷闷不乐、深深懊悔时,管理高祖庙的郎官田千秋知道了这件事,这可是晋升的好机会啊,赶紧写了一奏章。
上面写道:“儿子玩弄父亲的刀兵,应当受到责打;天子的儿子错杀了人,该怎么定罪?这是我做梦的时候,一位白发老翁教我这么说的。”
汉武帝看了奏章,恍然大悟。他立即召见田千秋,两个人聊了聊已经死掉的刘据。汉武帝的泪水就下来了,他对田千秋说:“父子之间,外人难以插话。先生你却能阐明得这样简单透彻,这准是高皇帝托梦给先生,让先生来指教朕。先生应当担任朕的辅佐大臣。”
就这样,田千秋升为大鸿胪。过几天,汉武帝下诏灭江充全家。江充的同党也没有得到好下场,苏文被捆绑在黄门外的横桥柱上,底下架上木柴,被活活烧死了。
做完这一切后,汉武帝还是闷闷不乐,有人给他出主意说,太子知道您为他报了仇,一定会很高兴的。汉武帝大惊,如果人死后真有灵魂,会不会来找他?为了让太子安息,为了让太子知道他对太子的思念之情,他在太子刘据殉难处建立了一座思子宫,又在其中建有归来望思台。年迈的汉武帝经常到泉鸠里思子宫里住上几天,以此来告诉世人:我十分想念我儿子刘据。
但是,这一切不过是他玩的把戏。因为不久后,他又开始了巫蛊案对太子刘据的余波。太子刘据还在时曾有一子刘进,当时称史皇孙。刘进后来娶了涿郡的美女王翁须,生下一子,名叫刘病已,又称“皇曾孙”。刘病已生下才几个月,巫蛊案就爆发了。太子刘据和他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以及所有的姬妾都被诛杀。只剩下才几个月的刘病已被收押到大鸿胪所辖下的郡邸狱中。时任廷尉监的丙吉,奉诏主办巫蛊案件。
这个丙廷尉还算有良心,并没有将刘病已杀掉,而是将其留在狱中,并特意让性情谨慎、为人忠厚的女犯人渭城人胡组、淮阳人郭征卿给这个“皇曾孙”做奶妈。他还把刘病已搬到地势较高、较干燥清洁的囚室,每隔一天,他都要前往探视一番。
巫蛊案一拖数年,不能结束。后来汉武帝患病,轮流住在长杨、五柞两宫中。这时一些心怀不轨的家伙风闻太子的后人尚在京城狱中,就诡称:“长安狱中有天子气。”
汉武帝一听,急了。难道有人想篡位夺权?遂下令:长安城所有监狱里的囚犯,无论定案与否,无论罪行轻重,一律诛杀。
当屠杀囚犯进行到郡邸狱时,正是晚上。内谒者令郭穰在狱门外宣读完圣旨,准备执行命令。丙吉不给开门,郭穰大怒,举着圣旨说,这是皇上的意思。丙吉说:“任何一个没有死罪的人,都不应该处死,何况此狱中还有皇上的亲曾孙呢?”
双方开始僵持,郭穰想要攻门,但看到自己身边只有几个半死不活的太监,就打消了这主意。他和丙吉一直僵持到天亮,见无法执行命令,他怒不可遏,撤回手下进宫奏报汉武帝。
他倒还算诚实,把丙吉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汉武帝听。汉武帝听完了,尤其是最后一句“何况此狱中还有皇上的亲曾孙”让他蓦然惊觉,他叹了口气对郭穰说:“这是天意。”又说,“我要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