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师父田景不愿背负骂名而离去的执著,封进竹的内心虽然充满敬佩,却又深深替师父感到不值,修成已和赵离谨多年的老交情,二人是同穿一条裤子的人,赵离谨的阴险毒辣,修成已总是视而不见,东源郡简直就是他们的天下,在这种地方讲原则、谈公平,无异于强盗窝里讲善行,谁听?
时间如装在沙漏里的沙,一点一点地流失。
师徒二人僵持着。
“师父不走,徒儿便一直在这儿陪着你、保护你!”进竹说着,就地坐了下来,想以此来相要挟。
“钱水,听师父的话,快回去,好好干活,努力练功,师父在伙房里待得时间长,什么场面没见过?你放心!他们不敢对师父怎么样。”田景一边说着,一边擦着额头上滚下的豆大汗珠,圆胖的脸上涌现出一丝坚强。
“师父,你渴了吗?”进竹看田景满头是汗,关切问道。
田景点了点头,心里开心得似吃了蜜一样甜,微笑道:“师父长得胖,怕热!”
“师父,你受苦了!我去给您取水!”进竹连忙起身,向牢房外走去,边走边心里盘算着如何劝解师父逃离牢房。
走出门房,刚要向狱卒讨点水喝,突然,涌进大队士兵将封进竹围住,狱卒吓得撒腿就跑。
士兵中走出二名高高瘦瘦、身着内府服装模样打扮的人来,封进竹一见便知是那日寻衅滋事打怀才微的赵府军汉王连、漆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香荷果然说得没错,这两个人就是来公报私仇害师父的。
“王连、漆角,你们这两个贼军汉,是不是想来害我师父?”进竹手指王连、漆角,满腔怒火如干柴堆里掉进一粒独火星,瞬间燃烧蔓延。
“臭小子,你真聪明!不过,你猜错了,我们来抓你,然后,救你师父!”王连眉飞眼跳、神气活现,活脱脱一副惹人揍模样。
“抓我?恐怕没那么容易!”进竹说着,攥紧拳头,准备大战一场。
“哟!封家的独角少年何时说话变得如此硬朗、底气十足了?”人未到,声先闻,音落处,转出一个头戴金珠冠、身穿五花锈色锦袍的人来。
进竹定睛一看,不禁恨得咬痒痒,此人正是赵离谨。
赵离谨看着封进竹,睁起一双鹘眼,皮笑肉不笑道:“封进竹,你可真能藏,打我认识你,你就和陆梁藏匿于‘蓝巾’内部,取个化名叫什么‘赵七’,如今,又到这东源郡府里来,化名成‘钱水’,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离谨,你这个叛徒、败类,还有脸提‘蓝巾’,如果不是你吃里扒外、串通修成已,储含秋岂会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如果不是你把唐军引进宝煦源,封家堡又怎能覆灭?”进竹气愤道。
赵离谨阴笑着,对封进竹的斥骂充耳不闻,大手一挥:“拿下!”
众士兵围攻上来,进竹赤手空拳接住,虽身体受伤,两只铁拳如打沙包般落在众士兵身上。
赵离谨大惊,心想:这小子原来不会武功,今天怎么如此了得?看来,还得我亲自出马!
“都给我闪开!”赵离谨喝叫一声,捋起袖子,亲自上阵来与封进竹对敌。
进竹深知此人武功虽然是个二流货色,但也是久经沙场的,心里不禁提高了警惕。
田景见封进竹取水久不见来,心里猜想:是回去了?还是杀王连、漆角去了?
当想到后者时,田景不禁感到一阵紧张,年轻人年轻气盛,完全有这种可能。
“钱水!”田景忍不住大声感出声来。
牢房里静悄悄的,仿佛世间万物瞬间凝固,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扑通扑通”的冲击着发胀的头脑。
“钱水,你快回来,不要犯傻!”
无人应答,他一个人在牢笼里叫喊着。
牢笼外,封进竹与赵离谨正在打斗,进竹拳法不通,脚路生疏,但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加之长期锻炼令其出拳刚猛,出脚稳健,赵离谨感到有些棘手,又不能在众士兵面前丢了面子,特别是天天把他吹捧上天的王连、漆角。
一来二去,斗了十几回合,进竹渐趋下风,又带身体有伤,体力渐不支,被赵离谨打翻在地,众士兵蜂拥上来,把他按住,又取铁链锁住。
这时,有士兵跑来通报:“修将军、方将军来了!”
赵离谨会心一笑,脸上露出一贯的奸笑,立着门边候着,身边跟着“两条没尾巴的狗”——王连、漆角,哈着腰,准备了一脸谄笑。
修成已与方石屿二人身着便服,迈着闲步走来,脸上似乎暴露出一丝不悦。
“修将军,这赵离谨深更半夜的请我们来作甚么?”方石屿跟在修成已身后,忍不住抱怨一句道。
“谁知道?这个老赵经常神神秘秘的,方将军可曾记得上次?半夜邀请我俩去喝酒,结果到他府上,原来是不知从哪儿弄来个歌妓,请我们欣赏舞姿。”修成已面露微笑,边说边摇头叹气,似乎对这种充满神秘感的邀请既无奈又欣喜。
“就是!这个老赵花样真多!今天邀请我们到牢房那里,不知又安排了什么曲目?”
二人说着,不禁同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夜色中飘荡,引来了一路的恭迎守候。
二人迈进牢门,赵离谨急忙出来做了个“请”的姿势。
“打扰二位将军休息,赵某实在愧疚!”
修成已背着手,走在前面:“我倒不要紧,方将军日理万机,操劳公务,实不应当打扰!”
赵离谨连忙附和着:“是啊是啊!”
方石屿听了,责怪道:“老修怎可如此说话?同为东源郡百姓谋福祉,方某可不敢独当!”
“哈哈......”修成已与方石屿相视一笑,笑声如一把钥匙,解开了赵离谨不安的心锁。
“老赵,你叫我们两个到牢房来有何事啊?”修成已扯开嘹亮高亢的嗓音,等待未知的惊喜,不过,他似乎忽略了:这牢房里可不会有什么歌妓美女。
赵离谨脸上堆着笑,奉迎道:“属下有重大发现,特深夜请二位来定夺!”
“什么发现?”修成已问道。
“把他带上来!”赵离谨转过脸去,恶狠狠地对士兵叫道。
少时,士兵押着封进竹过来,修成已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不悦,但没有说什么,等着赵离谨说话。
方石屿站在修成已身后,看赵离谨押上来一个少年,心里感到莫名其妙,大半夜的叫我们两个元老来看一个少年?
“二位将军可曾认识此少年?”赵离谨脸上又换上笑脸,对修、方二人哈腰道。
修成已、方石屿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他便是封家余党封进竹,化名‘钱水’,混进东源郡府后营伙房欲图谋不轨,那后营百夫长潘度便是此人密谋害死的!”赵离谨高声道。
修成已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封进竹,轻蔑道:“此等小事何需深夜请我二人来,赵将军自行定夺了便是!”
说着,头也不回地往牢房外走,方石屿摇头叹气,跟着修成已往外走,仿佛为没有得到预料中的惊喜而失望。
这时,另一队士兵押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过来,领头士兵见了修成已、方石屿,停住往一边站,给二人让路。
修成已瞥了一眼书生,高昂着头问领头士兵道:“押着何人?”
“回修将军,此人是赵将军命我等捉拿的后营伙房伙计。”领头士兵毕恭毕敬,小心答道。
“又是后营伙房,刚才那个不也是后营伙房的吗?难道是同党?”修成已不高兴地问道。
“小的不知!”领头士兵低着头,不敢出大气。
“修将军,你不认识他吗?他叫怀才微,一个落魄书生,先是储云东身边的谋士,储云东死后,他又跟着封前鹤,一直是我们的死对头!”不知何时,赵离谨已站在修、方二人身后,声音低沉,表情绝决,仿佛跟眼前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哦?又是封家余党?”修成已大惊失色,脸上露出不太相信的表情。
赵离谨走过去,看着满脸污痕的怀才微,心里十分畅快得意,想道:怀才微啊怀才微,不怕你有才,就怕你斗不过我。
领头士兵出列,单膝跪地道:“小的只抓住一个,还有一个跑了!”
赵离谨睁大鹘眼,脸上露出凶狠表情看着领头士兵,看得士兵头皮发麻,不自觉地低下头,赵离谨见修、方二人在场,又转脸露出微笑:“他跑不了的!”
“老赵,你哪里得来的消息?这些封家余党混进东源郡府是何目的?你给我好好审问清楚!”修成已面露严肃道。
赵离谨抱拳道:“请修将军放心!赵某定当审问清楚。”
修成已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方石屿跟在身后,看了一眼赵离谨,却没有说什么,心里在想着赵离谨今夜请他们来这儿的目的。
看着修、方二人走远,赵离谨对士兵大吼一声:“先关起来,听候发落!”
田景忐忑不安地在牢房中等待封进竹,却始终不见其身影,须臾,走过来一狱卒,田景连忙招呼狱卒过来,问刚才那少年去哪儿了?
狱卒望了望门口,张着大嘴,睁圆双眼,表情夸张,小声对田景说道:“被赵将军关起来了!”
田景听了脸色大变,追问道:“为何事关起来?”
狱卒道:“听说他是封家余党,化名叫‘钱水’,真名叫‘封进竹’。”
“钱水?封进竹?”田景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名字,发现这两个名字并不存在什么关联,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钱水”这个名字实在太假,谐音“泉水”。
“田大厨,你被他们蒙骗了!唉!世道险恶,人心难测啊!”狱卒边说边摇头叹着气,似乎在为田景感到惋惜。
“他怎么可能骗我?多好的少年!”田景仍然不相信这是真的,不禁号啕大哭起来。
狱卒想要安慰他几句,可又不知怎么开口,只有不住的叹息离去。
“封进竹?封家余党?”田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心里道:郑忠原来是封家堡的管家,我却没想到他会介绍这些跟封家有关系的人进来,看来,因此而受牵连是再所难免的事了!
一宿未睡,次日中午时分,李总管带着一帮兵丁狱卒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田景见了,连忙爬起身来,两眼巴望着,心里忐忑着未知的结局。
“田大厨,让你受累了!”李总管咧着嘴,抱着拳拱着手,两只眼却似狐狸眼睛般东瞅瞅西看看。
看他这副嘴脸,像是有喜事临门!田景心里想道。
“李总管言重了,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受罪。”田景不卑不亢,淡然说道。
李总管面露微笑,喝令身边狱卒:“快给田大厨解开锁链!”
当下,便有狱卒解开田景身上锁链,田景活动了下被铁锁链勒疼的手腕。
“田大厨,你可以走了!”李总管说道。
田景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不祥,他可以走了,徒弟要遭罪了!
“李总管,这......”
“你只管回去吧!”李总管一挥手,田景欲言又止,踏着步走出牢房。
田德早已候在牢房外,见了大哥田景,激动万分,浑身打着颤,咧着嘴哭道:“大哥,你总算出来了!”
田景不高兴道:“我是出来了!我的徒儿呢?”
田德见左右有人,拉着田景到僻静角落处,小声道:“什么徒儿?他们是封家余党,赵将军的死对头!”
田景虽然昨夜听狱卒说起过,但心里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只见他轻“哼”一声道:“你以为赵离谨是什么好东西!还不是你使了银子,他找了替罪羊!”
“大哥,这事千真万确,他们三个都是用的假名字,你还蒙在鼓里呢!”田德见大哥不相信,万分急燥。
“那又怎么样?不管他叫钱水还是封进竹,他都是我的好徒弟!”
田德慌得上前掩住田景的嘴,生怕他再说下去,“大哥,千万不能和他们再有瓜葛,否则,我们会受到牵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