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进竹挑着菜担,跟着这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朝着东源郡府而来。
“夫人,今天这些蔬菜可真新鲜!”婢女一路与贵妇搭着话,进竹在后面不敢吱声,进城门的时候,还特意把笠沿往下压了压,生怕被守门军士识破。
进了城,拐过数道巷子,又穿过一条大路,在一座大宅子前停下,宅门紧闭,门前上方立着一块匾,上书“赵府”二字。
婢女对封进竹道:“你先在门前候着。”
进竹答应一声,放下菜担歇脚,四周打量一番,发现这地方很陌生,似乎从没来过,想必这就是赵离谨的老窝了。
贵妇打量了封进竹一眼,无意间与封进竹的眼神相遇,四目相撞,娇羞异常,连忙躲闪,轻移莲步与婢女步入府内。
少时,婢女带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出来接过封进竹手中的菜担。
“少年,请留步!”待家丁挑着菜担进了府,婢女对封进竹道。
“小姐还有何事?”进竹依旧用笠沿遮盖眼睛,如同一个神秘的侠客。
婢女向前递出一个令牌,“夫人托我给你带话,以后但凡有新鲜蔬菜,只管送来!价钱比市价高一倍,这是进出城令牌,但有盘问,只需亮出此令牌,则畅通无阻。”
进竹接过令牌道了谢,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心中大喜:以后来这东源郡府可就方便多了。
“小姐请留步!”进竹喊住返身往回走的婢女。
“少年,还有何事?”
进竹握着令牌,心内忐忑不安:“你家夫人......”
“我家夫人怎么啦?”
“没什么,我走了!”进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揣起令牌,阔步走出城外。
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天气都是阴雨绵绵,时而一阵大雨,时而一阵小雾,进竹无法去挑水浇园,更无法练功,心里不禁焦急起来。
翻出“武师父”田景留给他的《通绝拳谱》,翻到第二页的时候,他很想去翻开第三页,可是那句忠告如同魔咒般萦绕耳边:如若没有练好基础,请不要翻开下一页,否则,难以成功。
他想了想,还是悄悄合上拳谱,看着桌上的令牌,他突然很想进城,可是,又用什么理由呢?
突然,楼下的敲门声响起,郑忠逶迤着打开房门。
进竹忍不住往楼下看,只见一个头戴草帽,身披蓑衣的人进门来,那人手里提着一柄剑,剑鞘宽大无比,剑柄蛇身,一看就非同寻常。
那人摘下草帽,抖落身上的雨花,与郑忠寒喧了几句,便朝阁楼走来。
进竹慌忙掩上门,藏起拳谱和令牌,从桌上拿起一本《诗经》,装模作样地翻看起来。
“噔、噔、噔”,二人踩着时轻时重的步子沿着楼梯上楼,远远地,郑忠便喊道:“封进竹,你在楼上吗?”
进竹连忙答应了一声:“在呢!郑管家,何事?”
许久,敲门声响起,进竹打开门,门前站着郑忠,身后是那个披蓑衣的人。
“封进竹,你看谁来了?”
进竹望了一眼,不禁诧异道:“封进清!”
“哈哈!我以为你小子忘记我了呢!”进清一把扑过来,抱住封进竹,热情不减儿时。
“怎能忘?咱可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快快请坐!”进竹也大笑着与进清相拥,二人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
“好小子,长结实了,浑身都是肉块,听郑管家说,你也练武了?”
“闲来无事,随便比划两下,既无章法,又无套路。”
“听说,你这个无章法、无套路的武功可厉害了!”进清笑道。
进竹懵了,笑问道:“无章法、无套路也能自成一派?”
“可不是?说不定还能扬名立万!昨日下雨之时,有人亲眼所见你挑着一担菜过河,河水冲走了桥,你居然从水上飞过去了!进竹,你拜的是哪位师傅门下?武功学的如此之快!”
进竹答道:“我师父是郑管家的相好,一个胖厨子,他叫田景,并不好拳脚枪棒,却爱打抱不平,进竹有幸结识他,乃是三生有幸!”
“田景?宝煦源从没听说过这个人。”封进清疑惑道。
“他是山外人,跟着修成已的军兵队伍进来的,一直在后营伙房当厨子,江湖上也没有他的名号!”郑忠接过话题道。
“师父领进门,修练在个人,师父名气再大,自已不努力修身,还是废物一个,相反,师父名气不大,照样出杰出人才!”进清说道。
“进清,你特意来找我的吗?”进竹问道。
封进清与郑忠相视一笑,道:“那是自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进清经常在东源郡,不,宝煦源一带,专门打探收集封家旧将,以待重整河山!”郑忠说道。
进竹微笑道:“原来,郑管家才是个骗子!”
郑忠听了大笑:“只要能重振封家,恢复宝煦源往日安宁,郑某当回骗子又何妨?”
“进竹,郑管家并非有意骗你,只是赵离谨搜查的太严格,不敢有所显露!”进清解释道,“如今,我们都居住在白荡山,已收聚了近千名封家旧将,以待时机,下山重夺城堡!我这次下山来,是想请你上山,与我们一起练功,共谋封家前途。”
“哦,原来如此!”进竹听了封进清的话,陷入了沉思。
“进竹,如此大好时机,你就同进清一起上山吧!为日后赶走了梁军和部落贡献一分力量!”郑忠规劝道。
进竹思忖良久,道:“进竹愿意上山,只是时机未到,恰当的时机,自会上山。”
封进清脸上现出了几分失落,突然,拍着桌子道:“封进竹,我知道,你一直记恨我大伯父封前鹤,是他从小禁止你习文练武,还毁坏你的名声......可是,我与进生、进阳,从小到大,一直都把你当亲兄弟对待!难道你一点也不顾及情面?别忘了你也姓‘封’,也是‘进’字辈!”
进竹两眼含泪,哽咽道:“我姓‘封’,入‘进’字辈,完全是靠前任老堡主封行远之德,与封前鹤毫无关系!可是,如果我真如你所说的那样记仇,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我与怀大人亲眼见你烧了‘牵岸山洞”之后,我们便和蝙蝠怪逃出东......”进竹顿了一下,继续开口道:“宝煦源,可是,我们又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盘迁,如今,盘迁和怀大人都卧藏在东源郡府。”这次,封进竹没有停顿,他无法再用“封家堡”来代替“东源郡府”。
“你想和怀大人、盘迁一起上山?”进清高兴道。
进竹摇头道:“不!”
封进清听了,脸色大变。
“我想与他们共同杀了赵离谨再上山!”进竹紧紧握住拳头。
“区区一个赵离谨值得你三人以身犯险吗?待我封家下山时连同修成已、方石屿一同收拾,一个不留!”封进清自信道。
“这个赵离谨害人太多,且老奸巨滑,必除之方解心头之恨!”进竹愤恨非常。
“进竹,你别忘了,大嫂储含秋才是与赵离谨仇深似海的人!你且与我上山,收拾赵离谨,不在此时。”进清又劝道。
“不!”进竹还是摇头,“我已经决定了,如若要上山时,我便会到白荡山中来寻你!”
进清无奈,叹口气,不言告别,便夺门而出,郑忠连忙追了出去。
封进竹掩上门,心头不禁掠过一丝难过,作为一个身世不明、屡遭质疑和另眼相看的异类来说,艰难困苦一直与他形影相随,且无人能体会。可他从来没有记恨过封家,有,也只是一时兴起,过后便忘,并未时常记挂在心上。如今,要他融入到封家这个大家族,虽然封前鹤已亡,但他依然害怕那些异样的眼光和高人一等的俯视,在过去的岁月里,他早已饱受了这种摧残。
因此,他一再找借口不愿上山,虽不能自圆其说,但终究坚持了这份坚持,没有违拗自己的心灵。
雨似乎停了,只留一点点、一丝丝在空中飘荡着,缠绵悱恻地述说着分与离的故事。
他想起了香荷,就是那个买他菜的贵妇,他可以十分肯定的说,那个妇人就是香荷,因为他永远忘不了她笑起来娇俏迷人的丹凤眼和柳叶眉,以及白皙的面庞和银玲般的笑声。
那天,她虽然没有笑,但从声音中,他听到了她的笑,只是,多了一份沧桑和无奈。
从一个婢女到夫人,封进竹完全理解其身份的转变,只是,不知是赵离谨逼迫她就范?还是她主动投怀送抱赵离谨,贪取荣华富贵?
他想:一定是第一种,赵离谨是出了名的好色,但凡遇着年轻貌美的女子,必想尽办法巧取豪夺,香荷是赵府婢女,“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是难逃赵离谨的魔掌。
唉!早知如此,就应该劝香荷早早离开赵府,或是,与她私奔,一起过她理想中盼望的“男耕女织”生活,但这似乎是一厢情愿,因为,他还来不及向她表白,就因为她发现他头上的独角而掩埋了他所有的期盼、眷恋和他们应有的未来。
抓起令牌,他决定:去找她。
依旧戴着草笠,穿着粗衣、草鞋,打扮成民夫,来到赵府门前。
“哪里来的乞丐?快滚!”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仆,赵府的家奴和赵离谨一样蛮横,见了封进竹就是一阵轰赶。
进竹从腰上掏出令牌,家奴仔细翻看令牌,又上下打量着封进竹,进竹习惯性地把笠沿往下压了压,以免遭人识破。
“我是来给夫人送菜的!”进竹低着头道。
“哪位夫人?这赵府的夫人可多了,有李夫人、刘夫人、张夫人......不知你找的是哪位夫人?”
进竹心头一怔,糟了!“香荷”这个名字恐怕还是府里规定的丫环名字,真名还真不知道!
“就是管买菜的那个夫人!”进竹敷衍道。
“管买菜的有两位夫人,一个是童夫人,一个是宁夫人。你找的是哪位?”
糟糕!怎么这样多名唐,真是“侯门深似海”!
“他以前是丫环,名字叫‘香荷’。”进竹无奈曝出她的身份,因为自己实在太想见她了。
“哦,香荷啊!她还不是夫人,只是赵爷的一个小妾,买菜也是代行童夫人职责。”家奴回答道,良久,仿佛又缓过神来了,看着封进竹道:“你一个送菜的,如何知道她以前是丫环?”
“我也是在外道听途说的。”进竹答道。
“道听途说?”家奴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封进竹,“你说你是送菜的,菜呢?”
“我今天不是来送菜的,只是想找‘香荷’谈谈菜价的事!”进竹尽可能地找借口。
“不是谈好了市价的一倍吗?”
也太难缠了吧!进竹真想上前给他一拳。
“好吧!你在这儿等着!”家奴终于不再盘问不休了。
进竹心里狂跳不已,在门外静静等着。
许久,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个婢女,“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
进竹心里感到一阵失望,她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难道她真的心虚,如王连所说的“假传消息害了他”?
不可能的!她没那么坏,她不会出卖我的!
“你刚刚不是来谈菜价的吗?”婢女催问道。
“额......对......这个菜价......”进竹吞吞吐吐道。
“比市价都高出一倍了,你还想怎样?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告诉你:夫人是特意照顾你了,别家送来的菜,都得让价三分,你要不送,我们找别家送!”婢女唠叨道。
“你误会我意思了,我来谈菜价就是因为价太高,要求降一降的!”进竹难以自圆其说,不知郑管家听了,会不会要气得吐血。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傻瓜,嫌自己卖的菜价太高,我也是长见识了,不过,我会转达你的意思给夫人的。”婢女转身离去。
进竹站在外面,久久不肯离去。
许久,门开了,里面走出一队长长的队伍,有士兵、家丁和婢女,中间簇拥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
封进竹定睛一看,此人正是赵离谨,不禁暗暗捏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