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储含秋安静地躺在一张雕花古木大床上,窗门紧闭,锦被袭身,还觉浑身发冷。自从中了北虎王谷安的“虎杀掌”,她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不是浑身疼痛,便是突冒冷汗,特别是在半夜痛醒之后,血液里仿佛有一个与她有深仇大恨的带刀刺客,游走于身体四肢,时不时地用它锋利的刀刃肆意妄为地发泄着,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系统,真是生不如死!
新主封进竹答应用内力给我温润疏通经脉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储含秋眼巴巴地望着门帘、窗棂,她的眼睛里分明写着“望穿秋水”,虽然她的名字里也包含了秋水,可终究不像那一滩秋水来的容易,绝望的她只能在痛苦煎熬中徘徊,求人是很难的,求人不如求自己!
艰难地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两只胳膊酸胀的仿佛已经不属于她的了。
这样下去会不会残废?不行,我要去找他!就算我抛弃所有的尊严求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个废人!
掀开锦被,仅着一袭白色寝衣,从床上轻移身子下地,刚要抬脚,却发觉两脚瘫软如秋后的软柿子,一捏就成泥。
平常最轻易简单的下床活动,如今变得如此艰难。人生的悲哀不是没有一双好脚,而是有一双好脚却使不上劲。
本以为可以轻松下地活动,没想到脚不听使唤,身体失去重心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重重摔落在床前地上,要不是铺了一张旧草席,恐怕要摔的鼻青脸肿。
摸着摔疼的膝盖、肘部,储含秋再也忍受不住了,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肆意蔓延,思潮涌动如暗夜里此消彼长的寂寞与忧伤。
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储云东。那是她唯一的靠山,一个多么疼爱自己的男人,虽然在那动荡的岁月里四处征战杀伐,饮刀舔血,枕剑听雨,朝不保夕,但父亲从没让她受一点伤害,哪怕一丝也没有,就算仅剩一个馒头,父亲也会毫不犹豫地塞进她手里,然后,淡然地说一句“我吃饱了!”,在父亲眼里,她就是他的一切!
虽然靠山不在了,但回忆永远存在。
记得十岁那年,官军围剿,父亲储云东率部突围,混乱中,她从与父亲同乘的一匹马上颠落下来,滚下山坡,好在身体安然无事,被一个路过的农妇收留,农妇问她家住哪里,父母是谁?她回答不上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些年,官军重重围剿追逃,父亲早已告诫她不要轻易表露身份,她心里谨记着,她的眼里只有惊恐。农妇见状,也不再追问,农妇是个寡妇,有一个儿子,比她大二岁,长得也是蛮俊俏,有板有眼的,农妇看着心里乐,寻思着把她养大将来正好做自己的儿媳妇,啥事都省了!
可是,农妇的儿子不乐意,经常以笑话她取乐子,欺负她显自己威风,还时不时的恶人先告状,在农妇面前诬陷诋毁她,农妇又溺爱偏袒自己的儿子,这让她没少受委屈。在这种环境下,她想到的是逃跑,可每次都被农妇的儿子发现并抓回,用长长的马鞭抽打她,并扬言:如果再敢逃跑,就打断她的一双腿。无助的她,唯有泪水才是最好的倾诉。
不久,农妇经人撮合与一个流浪讨饭的汉子成了亲,重新组建家庭。汉子进门,看着一双关系错综复杂的儿女,想到的是如何撑起这个家,虽然非亲所出,但终归要抚养。于是,拼命干活,自告奋勇去给地主家打短工挣钱养家。这天,他领了一个月的工钱——十文钱,走在大街上,街边有人押宝,他凑了过去,庄家高声喊着:“押大小了,都来买啊!拼手气,稳赚不亏!”他好奇地跟随其他看客押了一文钱,没想到一押即中,庄家一开宝就赔了二文钱给他,尝到甜头后,他把身上仅有的十一文钱全押了上去,随着庄家一声吆喝,他的钱全打了水漂。
回到家,他瞒骗农妇说地主家还没发工钱,心里却在寻思着怎样去翻本,他要赢回自己的本钱,这时,恰逢储含秋又一次逃跑失败,农妇的儿子揪着储含秋要履行诺言——打断她的一双腿。农妇也为储含秋的逃跑烦透了神,要知道,她是想让她将来做自己儿媳妇的,要煮熟的鸭子,怎么能让她飞了?汉子听了,心头一亮,夺过农妇儿子手中正要行罚的木棍,诡秘一笑:“不劳你娘俩操心!”
一个黑暗的夜,熟睡的储含秋被麻绳捆着,嘴里塞着布条,装进了一个大麻袋里,袋口捆扎的严严实实,以致于热得让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当袋口打开,储含秋发现身处一间大院子里,农妇的儿子和那个继父汉子都不见了,一个慈眉善目、衣着华丽的贵妇对着她笑,一双眼睛浑身打量着她,两只还算滑溜的手捧着她的小脸蛋爱惜地赞叹道:“果然是个好胚子!”
贵妇给她穿漂亮的衣服,吃好吃的菜,每天只需干很少的活,便可以无所事事,但前提条件是不允许出大院子。
储含秋问贵妇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贵妇回答说,等你将来赚钱了,你会报答我的!
时局动荡,叛军一夜之间又重新夺回了官军刚刚占领的城池,一群粗鲁的士兵闯进了大院子,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乱成了一窝粥,许多没穿衣服的男男女女拼命从窗子里往外爬,士兵队里,储含秋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也发现了她,他就是父亲储云东的部下薛照,她大声喊着:“薛叔叔!”,心里的苗儿绽开了花!
薛照很快控制了整个院子,还把那个贵妇当众斩杀了,储含秋哭了,薛叔叔,她对我那么好,给我吃好的、穿好的,还不用我干活,你为什么要杀了她?薛照耐心地告诉她:贵妇是妓院的老鸨,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她花在你身上的钱,将来会加倍从你身上剥取回来的。而且,最最不能忍受的是:她居然想把你训养成......
当时的储含秋不明白薛照为什么说到最后不说了,还有,为什么对人好一定要将来加倍从其身上剥夺回来呢?
储含秋终于回到父亲储云东身边,薛照也很卖力地从老鸨口中顺藤摸瓜找到了农妇家里,一家三口像捆粽子一样被带到了储云东面前,储云东怒发冲冠,当场就要大开杀戒,被储含秋劝住,最终交由她来处置。对于那个卖她的继父汉子,储含秋看都没看他一眼便示意兵士拖下去砍了,农妇和儿子浑身抖动的像筛糠,头磕得像捣蒜,一边求饶,一边不停骂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最后,储含秋命兵士打断了农妇的儿子一双脚,又给了农妇许多金子,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从此,储含秋便再没离开过父亲储云东半步。
没有脚走路是多么恐怖而又难过的一件事情啊!如今想来,储含秋对农妇儿子心里怀着深深的内疚。
“吱呀!”门开了,刺眼的光芒照射进来,令她睁不开眼睛,随即有个还算高大的身影替她遮挡了光线。
身影慢步跨进房来,虽然不算魁伟,但宽阔的胸膛预示着他很结实,脚步很轻盈却又透着沉稳,紧握的双拳孔武有力,随着前进的步伐慢慢伸展开来。
她知道,是他来了!
“你怎么在地上?”他问。
她很想撒娇地嗔怪:还不快把我扶起来!可她很理智,她是有夫之妇。
他还是过来扶起她,两只有力的臂膀足以沉睡她全部的幻想,她真想软软地倒进他的怀里,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她真的很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可以照顾她的男人。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本来早就该来的,一些事情耽搁了!放心吧,我会像进生一样照顾你的。”
这话真好听,这是她听到的第三个男人对她说的如此动听的话,前面二个是:她的父亲储云东和丈夫封进生,可,他们都死了!
她强颜欢笑着还没发出声音,他的手已伸向了她的额头,“哎呀!滚烫如火烧,事不宜迟,赶紧输真气替你疗伤。”
他把她的身体扶正了,让她的脸朝着自己,她气息微弱,脸庞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漂亮的微笑,发干的嘴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谢谢新主!”
他没有吱声,回以微笑无声作答,拿起她柔软的手,与自己手掌相对,缓缓闭上眼睛,心中暗提意念,输出体内真气。
储含秋顿感一阵温热之气随着手掌游离全身,这股热气仿如一个武艺高强的捕快,身轻如燕,手执三尺长剑,拼命奔跑追剿她血管里那个带刀伤害她的“刺客”。
虽然追剿刺客非一日之功,但她仍然感到无比舒畅,至少,她的期盼没有成空,新主封进竹还是来替她温润疏通经脉,他没有记她的仇,这真是一件好事呢!
“感觉怎么样?”他缓缓收了功,眼睛里闪着友善的光紧紧盯着她。
“好多了!”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释怀了一件搁置心头很久的事情,她再次说道:“谢谢新主!”
“不必客气!”
“封进竹,”她一时脱口而出,竟然忘了尊卑,又连忙改口道:“不,新主,你的武功和内力修为进展之快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他笑了,本来就充满英气的脸庞加上阳光般的笑容,锦上添花的更显其俊朗。
“如果,不是头上长着一只角,你真可谓英俊无比!”看着他的笑脸,她忍不住赞叹道。
“可我戴了帽子。”
她“咯咯”笑着,仿如一个未经出世的少女,有意无意的开玩笑道:“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定要被你吓一跳!”
他的脸上顿时由晴转阴,低着头不说话。她发觉了他脸上的细微变化,陪着笑脸道:“这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我们想要还没有呢!”
他还是阴着脸不笑。
她又道:“不管怎样......这只角并没有妨碍你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
他静静听着,依旧不露笑容。
她顾不上身子的虚弱,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没有找到合适的词,结巴着道:“其实......你......”
他站起身,对她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容,仿佛对她所有解释的不屑:“我有事情先走了,明天我还会来!”
她巴望着他离开,心想:他是对她以前所有的种种记恨和报复吗?如果是,这也太突然了!
他依然踩着沉稳的步子向门外走去,突然,又停住了脚步。
这一停,点亮了她心中的一盏灯:他在为他冰冷的笑容而感到后悔吗?
最终,他只是丢下了一句话:“我会派封进香来照顾你的!”
废话!她心里愤愤地骂道,封进香不用你派她也会来照顾我的。
可是,她并不知道,就在三天前,封进香毛遂自荐主动要去照顾封进竹的饮食起居,被封进竹果断拒绝,因为,他认为让盘迁着迷并一往情深的封进香来照顾自己只会影响他和盘迁的兄弟感情,那个梦就是最好的诠释,虽然他分不清梦中要与他交合的女人是封进香还是储含秋。梦醒后,他隐约预感到这样的事情可能带来的后果将严重影响自己。因此,他选择了独善其身。
封进竹走出储含秋的房间,脑海里满是储含秋脉脉含情的眼神,虽然受了重伤,但不影响她的美丽一如往常,没有岁月侵蚀的痕迹,相反,更加珠圆玉润。
他突然感到:那个梦似乎预示着什么......
临崖凝思,极目远眺,日渐枯零的草木,迎面吹来的习习冷风,即将面临的生存考验——粮草的匮乏困扰着他。
他想:封进清所说的那批粮草也不知怎么样了?二天了,不知有没有新的消息?
走,找封进清去!
他实在太需要一个意外的好消息来振奋此时低落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