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则徐的情操之所以感人,还在于他能够做到“无欲则刚”。
他善作楹联。他的政事堂内就悬挂了他的楹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作为座右铭。他一生的业绩,正是建立在“无欲则刚”的操守的基础上的。在他被道光帝罢官时,他还敢于写《密陈办理禁烟不能歇手片》向道光帝进言:“圣人执法惩奸,实为天下万世计,而天下万世之人亦断无以鸦片为不必禁之理。”这实际是对道光帝强加给他的禁烟有罪的一种含蓄的反驳。他又说:“一身之获咎犹小,而国体之攸关甚大”,他向道光帝表示:“倘蒙格外天恩,宽其一线,或令戴罪前赴浙省,随营效力,以赎前愆,臣必当殚竭血诚,以图克复。”这是林则徐对整个民族命运的关心和责任感的表现,是他为国自甘赴汤蹈火的精神境界的表现。
当知道道光帝接受英国照会时,林则徐“彻夕为之不眠”,十分担心“一着之差,致成满盘之错”。他在致怡良书里对时局表示担忧:“此事措置之方,实关大局”。再次表明:“贱子于一身荣辱祸福,早不敢计,只求无伤国体,可儆后来,微躯顶踵捐糜,亦所不惜。”这就是说,主和主战涉及国家命运,至于个人,任何艰难痛苦都可以承受。“只求无伤国体”,突出地把国家和民族命运置于个人之上。
他遣戍伊犁路过兰州时,向朋友姚春木写信表示:“近者时事至此,令人焦愤填胸。贱子一身休咎,又奚足道?”“自念祸福生死,早已度外置之”,林则徐念念于国家民族的忧患。
林则徐还写了其他诗句,反复地表明个人愿意置荣辱、祸福于度外,只要能换来国家的安宁。如“中原果能销金革,两叟何妨老戍边”,这是多么崇高的精神境界!林则徐还把“宠辱皆忘”刻成印章,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他反复表示:“膏肓或起生犹幸,宠辱皆空意自安”,在宠辱面前,淡然处之,实在达到了相当高的思想境界。
林则徐另一首诗:“但祝中原靖,奚辞绝塞艰。只身万里外,休戚总相关。”这首诗写于道光二十二年赴戍途中,不但表现他爱国忘己的精神,更说明他个人一生已经与国家的命运血肉相连,休戚相关。林则徐的爱国情操是十分深沉而坚厚的。正是这样的精神,推动林则徐自觉地为中华民族的命运献出自己的一切。
“无欲则刚”,在紧要关头荣辱皆忘,就是在平时也以廉吏自律。
道光元年(1821),林则徐再度北上时,在赠陈寿祺诗里,进一步抒发他的政治抱负,并斥责贪污之类“有欲刚则无”的寡廉鲜耻:
呜呼利禄徒,字氓何少恩。
所习乃脂韦,所志在饱温。
色厉实内荏,骄昼而乞昏。
岂其鲜才智,适以资攀援。
模棱计滋巧,刀笔文滋繁。
峻或过申商,滑乃逾衍髡。
牧羊既使虎,吓鼠徒惊鸩。
有欲刚则无,此际伏病根。
于传戒焚象,于诗励悬貆。
要在持守固,庶几恻隐存。
知人仰圣哲,弊吏扶元元。
举错惬舆论,激浊澄其源。
侧闻官方叙,驯致民物蕃。
不才乏报称,循省惭素飧。
但当保涓洁,弗逐流波奔。
三复吉人词,清夜心自扪。
在政治上,他希望成为一位“廉吏”。他十分鄙夷那些“所习乃脂韦,所志在饱温”的“利禄徒”,他斥责这些人“色厉实内任,骄昼而乞昏”,“峻或过申商,滑乃逾衍髡”。因此,他“更慨吏道媮,期以古处敦”。希望恢复古代纯朴之政风。作为他个人来说,他向他的前辈陈寿祺表示:“但当保涓洁,弗逐流波奔”。
林则徐为官三十年,在当时的官场环境中,出淤泥而不染,自始至终保持了清正廉洁。这里只举几个典型的事例。
1824年,不满40岁的林则徐己任江苏布政使,此职仅次于巡抚,掌一省之行政,总管钱谷出纳,承宣政令,并负责考核州、县的官员,权力很大。很多人以各种理由攀附、结交、贿赂林则徐,而他不但不认同这些龌龊的勾当,以查处贪赃枉法为己任。正人先正己,林则徐处处做出清廉的表率。
这一年的7月17日,林则徐的慈母去世,他只好回福州奔丧。如此高官,母亲病故,理当厚葬。林则徐的友人梁章钜时任江苏淮海道,他深知林则徐为官清廉,家资甚薄,因此打算动员同僚捐助厚礼,但被林则徐坚决制止。
1830年8月底,林则徐改任湖北布政使,10月6日到任。此前,他曾在北京待职三个月,赴任新职的路途中,林则徐发了一道“传牌”给沿途各地官员,大意是:
我林则徐已进入湖北境内,由襄阳至武汉,一切费用自付,不准为行船添篙帮牵,不准送酒食,用不着大事迎来送往,劳民伤财。不准借机溜须拍马,巴结讨好,更不准打着本官的旗号捞油水,谁人敢于违犯,严惩不贷。官场中习以为常的种种恶习,我林则徐一概不认可。
这个传牌,实际上就是林则徐上任前的“廉政宣言”。这样做并非只是独善其身,而是做出榜样。至于因此而得罪同僚和下属百官,我林则徐在所不惜。
九年后,林则徐作为钦差大臣,由北京到广州,官更大,路更长。出了京城,从京郊良乡开始,林则徐就将“传牌”发给沿路官员。这位钦差大臣轻车简从,前面没有鸣锣开道的,后边没有负责首长安全的。赴任途中的一切费用完全自付。林则徐还特别命令,一路上只吃家常饭菜,不吃酒席,尤其不得用燕窝之类的高级佳肴。他不仅自己清正廉洁,还强调自己身边的一切人员“不许暗受分毫”,当然更不能狐假虎威,狗仗官势。
林则徐到达广州的第二天,满足了民众的期望,在辕门外发布了《关防告示》。他要求,各级官员要忠于职守,不准有丝毫懈怠;对因公求见的人,虽是钦差大臣,也会立刻接见,绝不会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对溜须拍马,闻风讨信,官场痞子,居心叵测的家伙们,一律不予接见。自己的随行下属,也必须廉洁清白,和当地的财与物严格脱钩。林则徐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才能有力有效地展开查禁鸦片的活动,这恐怕是查处大案要案一个重要的历史经验。欲正人,先正己,否则无法严肃纲纪,不能打击罪犯,甚至反而会同流合污,成为犯罪分子的保护伞。
后来,林则徐蒙冤流放新疆。在西安大病初愈后,他在二子、三子的陪伴下,踏上了特别遥远、特别艰辛的流放的途程。林则徐整整走了123天。曾多年位居高官的林则徐几乎没有积蓄,因此西行万里的食宿费用成了难题。为此,福州一位姓苏的富户,自愿出银资助,以示景仰之情,但林则徐不肯收受他人钱财,以自家的房契为抵押,才接受这笔令人心酸的银两。有林则徐的日记为证,他在流放途中,省吃俭用,把节省下来的银两捐资修筑了流放地的水利工程。
林则徐任云贵总督时因年老多病,从官位上自己告退。又因夫人已故,他原本希望在北京与儿子一起生活,以便有亲人照料,但因没有足够的银两,在北京买不起房子,只好返回家乡,因陋就简地度过晚年的岁月。堂堂的云贵总督,无钱购房,其清廉若何,由此可见一斑。
林则徐一生正气,两袖清风,实现了他“无欲则刚”的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