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满腔热血洒空林:左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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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陶家坐馆,心忧天下

道光二十年(1840),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中英鸦片战争爆发了。西方列强的炮声震惊了沉睡几千年的神州大地。泱泱之国的人民仍然是睡眼惺忪,惶惶不知所措。皇帝和王公大臣们更是惊慌万分。也有少数明智之士事先已预见到了“夷祸之可虑”,曾做过一点介绍“夷情”、“夷务”的工作。而今听到炮声,知道他们担心的那种事态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左宗棠可算是后者之一,也是这些人中最年轻和默默无闻的一个。

道光皇帝和文武大臣被英国几艘军舰吓慌了,派了一个昏庸卖国的大臣琦善去和英国人交涉,初步结果是,英方答应将军舰撤出天津,而清朝廷却将坚决禁烟的林则徐和邓廷桢扣上“误国病民”的罪民,撤职查办,后来又流放到新疆。由卖国投降的琦善去广州接任两广总督,继续与英国人办理交涉。

当林则徐在虎门销毁鸦片时,举国上下欢欣鼓舞。但后来林则徐被撤职拿问,大家的心都凉了,惶惶然也不知今后将是何结局。左宗棠在小淹听到广州禁烟、英军挑衅时,已预感到西方列强侵略迫在眉睫。他对西方情况还不熟悉,就去详细查阅自汉唐以来有关外国的记载和历代对外交涉的书籍。好在陶家的藏书很多,他从文籍中了解到,英国当时是西方列强中最富强的国家,而且一贯四处掠夺,包藏祸心,为时已久,决不可轻视。但是,他认为只要全国军民一心,积极奋战,是可以击退敌人的。

这期间,左宗棠正在安化小淹设馆教授陶桄,成了一名偏处山乡的私塾教师,并帮助料理陶澍家事。左宗棠在陶家先后待了8年,陶家藏书至富,他也得以广搜博览,学业大有长进。在这段期间,左宗棠重新建立了自己的家业,购田置产,经营柳庄;与此同时,他还继续致力于“有用之学”,特别是外国史地和兵学,从而进一步增长了才干,扩大了影响。

在舆地学方面,左宗棠的视野逐渐由国内扩展到了国外,像林则徐、魏源一样,也睁眼看世界了。当英军犯浙江、陷定海、进逼天津海口等消息传到湖南后,左宗棠以朴素的爱国热忱,对战况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数次与恩师贺熙龄讨论战守机宜。认为自开战以来,大小十数战,洋人尚知出奇制胜,屡次获胜,而我师不能战胜敌寇,实在令人痛心。

后来,左宗棠听到坚决抗战的林则徐被撤职,投降卖国的琦善反被重用,十分忧愤。接着又传来英军索取香港,并且攻占了沿海一些领土的消息,他感到事态严重。小淹是偏僻的乡村,消息闭塞。那时贺熙龄正从北京告假回长沙。贺熙龄也是一位爱国派,反对议和。长沙消息较灵通,他又与京师官员们有书信来往。因此左宗棠常写信给贺熙龄,请他将时局发展情况随时告知,他的一些牢骚和愤懑无处发泄,也就都向这位尊敬的老师倾诉,他还认真研究对付英军的战守机宜,写了六篇军事策略:

一、《料敌》。对敌人有全面、正确的了解:国力、军员、军械、运输、后备力量等。

二、《定策》。确定军事、外交策略。

三、《海屯》。沿海军舰、炮台、兵员等的配备。

四、《器械》。增强军舰、枪炮、弹药等力量。

五、《用间》。重视对敌人的情报,侦查工作,了解敌人虚实、动向。

六、《善后》。计划好战后事宜。

他还提出了一些具体的抗敌措施,如增设碉堡,简练兵卒,更造船炮等。并建议发动海上渔民、水勇,乘坐小艇,用木炮黑夜袭击英舰。他认为英国劳师远征,舰只、兵员不多,补给不足;我方只要严阵以待,是可以击退敌人的,决不可屈膝投降。他认为自己提的策略对战争有用,但却无处投诉,没有人会采纳他这样一个乡村穷教师的意见。他写信告知贺熙龄,贺熙龄很同情他,但自己是一个退休官员,也丝毫无能为力。

道光二十一年(1841),局势更恶化了。琦善的投降政策彻底失败,英军占领了香港,又向广州进逼,清军节节败退。道光皇帝于是又仓皇将琦善革职拿问。左宗棠对投降派气恨极了,写信给贺熙龄说:“琦善以奸谋误国,贻祸边疆,应当斩首军前。”他认为投降派的所作所为,长了敌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从此西方人更蔑视中国,中国将士丧失了信心,以后东南海隅可能会长期遭受敌人的侵略了。后来,左宗棠的这一判断不幸言中。

左宗棠的友人黎光曙(吉云)任御史,是一位敢说话的官,对英军入侵一直很关心,上过几次奏疏。他比左宗棠年长许多,但很器重左宗棠,写信征求他的意见。左宗棠说:“当前要务是严惩那些主和、投降的人,也要追究那些作战失误的将领。不这样办,人心就不能振作,国威也从此不振。”他也知道,世局已如此糜烂,黎光曙也不过是一名小官,人微言轻,朝廷哪能听得进去?

此时的左宗棠只不过是一个文人,对国家前途忧心忡忡,只能用诗文来抒发他心中的愤懑,他写了四首《感事诗》:

爱水昏波尘大化,积时污俗企还淳。兴周有诰构朋饮,策汉无谋徙厝薪。一怒永维天下祜,三年终靖鬼方人。和戎自昔非长算,为尔豺狼不可驯。(其一)

司马忧边白发生,岭南千里此长城。英雄驾驭归神武,时事艰辛仗老成。龙户舟横宵步水,虎关潮落晓归营。书生岂有封侯想,为播天威佐太平。(其二)

王土孰容营狡窟,岩疆何意失雄台。痴儿盍亦看蛙怒,愚鬼翻看导虎来。借剑愿先卿子贵,请缨长盼侍中才。群公自有安攘略,漫说忧时到草莱。(其三)

海邦形势略能言,巨浸浮天界汉蕃。西舶远逾狮子国,南溟雄倚虎头门。纵无墨守终恁险,况幸羊来自触藩。欲效边筹裨庙略,一尊山馆共谁论?(其四)

然而,让仁人志士忧心的时局并没有好转。不久,英军舰又驶往浙江沿海,相继占领了镇海、宁波。左宗棠在山村中听到了这些消息,越发忧虑。他写信给贺熙龄说:“国家就败坏在几个庸臣、奸佞之手。竟没有一个敢说话的人。时局坏到这样,真是古今未有!”他还抱希望于林则徐,认为只有林则徐复出,收拾局面,还能固守东南半壁。但他也慨叹:“恐怕逋翁是出不来了。”他还说:“天下没有不能办好的事,没有不能战胜的敌人,也不是缺乏会办事、能克敌制胜的人物。”无疑,他认为西方列强是可以战胜的,他也有雄心为国驰驱,求长治久安之策。但他也认识到:目前局势败坏到这样,要改变朝廷中昏庸腐朽的现状,一时是不可能的。他只有慨叹“国家前途茫茫”,也渐渐由积极变为消极。

在鸦片战争时期,左宗棠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乡村教师,“身无半亩”的平民,但也是“心忧天下”的爱国者,怀着满腔报国热情,积极地为抵抗外国侵略出谋划策,几乎达到了狂热的程度。

在这个时期,左宗棠除遍考往昔海防记载,探究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地理、历史情况及其侵华的渊源外,也开始留意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这就是后来所说的“洋务”之学。左宗棠对舆地学的潜心研究,为他日后的军旅生涯打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基础。天时、地利、人和,历来被视为兵家争胜的三大法宝。作为一个统帅,要想取得地利,首先就得掌握天下山川形势,只有这样,临战才能因势利导。

道光二十二年(1842),英国军舰由吴淞口沿长江长驱直入,开到南京城下。清朝廷在大炮口下与英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江宁条约》,割让香港,赔偿鸦片烟款,五口通商,承认领事裁判权和内河航行权等。鸦片战争是西方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第一战。实际上清军并没有认真作战,只是被动挨打。《江宁条约》一经签订,从此我神州大好河山就陷入英、法、俄、日、德等帝国主义包围、瓜分的局面。

左宗棠这一年正值而立之年,他在小淹听到这一连串不幸的消息,既气愤又忧伤,他感到世事茫茫,前途黯淡,思想变得十分消沉,想找深山僻处,隐居下来。

道光二十三年(1843),左宗棠手中有了些积蓄。他在陶家坐馆,每年可得到200两银子,省吃俭用,终于在湘阴东乡柳家冲买了70亩地。他自己设计、建造了一座小庄园。园内除了稻田外,还有坡地和水塘。他在屋门前题署了“柳庄”二字,自号“湘上农人”。他高兴地说:“从此我才有个家了。”

道光二十四年(1844)秋后,左宗棠便将一家妻小(此时他已有四女)从湘潭迁往柳家冲。王太夫人疼爱女儿和外孙女,也带了孙女同来。左宗棠虽然仍在安化教书,但也经常回家,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日子。

当然,左宗棠耕田种地也颇讲究科学技术,将自己所学得的古区田法用于实际耕种。这时商品经济也逐渐有所发展,在湘北地区,主要是谷米、土布、茶叶、竹木等业。左宗棠注意到了这种形势和发展趋势,他从安化引进茶种,开园种茶。他的儿子左孝同就曾写道:“府君于柳庄艺茶、种树,期尽地利。湘阴产茶,府君实为之倡。”

在柳庄建立起自己的家业以后,左宗棠一方面在庄园里将古区田法付诸实践,实地考验,一方面为著述做准备:道光二十五年(1845),他在博览群书的基础上,开始分类编纂农书,得十数篇。次年,又得数篇,于是分门别类,纂辑成编,命名为《朴存阁农书》。此书最后编成的时间已经无法考证,因为书稿未能流传下来。

左宗棠和夫人在柳庄度过了短短的一段幸福生活,可是也有不尽如人意的事。那几年天气异常,年成不好,先是一连几年干旱,到了道光二十八年(1848),又阴雨连绵,发生洪水。柳庄的田禾都被淹没,家中储存的一点谷子也都发了芽。一家人常常吃不饱。由于洪水泛滥,疾疫流行,家人全得了病。左宗棠这时又常上当铺去,家中稍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典卖。回到家中,妻子儿女愁容满面,有的还躺在床上呻吟。他还苦中作乐,将杜甫的《同谷歌》念给周夫人听:“此时与子同归来,男呻女吟四壁静。”他幽默地说:“我想把‘静’字改为‘空’字,‘男呻女吟四壁空’,这就更符合我们目前的景况了。”

这是他一生中最苦的一段经历。虽然全家饿病,四壁空空,但他仍出来为救灾奔跑,和同邑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士找有钱的人劝捐,并在族里积谷备荒。第二年又发大水,他将积谷分济给左家族人和柳庄邻里。柳庄距湘江仅10里,是来往要道。灾民们从洞庭湖和湘江沿岸纷纷逃来,往内地就食。扶老携幼,每天总有上千人经过柳庄,一路上饿死、病死的不少。左宗棠将仓中谷子全部拿出来,每天煮几大锅稀饭,施舍给过路饥民。他懂些医道,自己配了一个治时疫的药方,在家中熬制成丸药,免费给患病的灾民服用,救活了不少人。他和周、张两位夫人率同仆妇,亲自在柳庄门前照顾过往的灾民,分发食物和药品。那几年不是闹水灾,就是闹旱灾,他们全家经常节衣缩食,省下钱积些谷子备荒救灾。周夫人陪嫁的首饰也典卖光了。道光三十年(1850),左宗棠在族中建立了“仁风团义仓”,他买了400石谷捐入义仓,找了几位公正人士管理,他和周夫人又卖掉了家中许多物件,经他们惨淡经营,这个义仓维持了许多年,救活了不少人。

科场坎坷、时运不济使左宗棠不能按正常的途径步入官场,经世致用之学的积累却使他受到许多达官闻人的赏识。这两者都对左宗棠以后的生活道路产生着重大的影响。这年冬天,林则徐由云南辞官回乡,路过湖南时,就特约左宗棠一晤。

林则徐(1785~1850),字元抚,又字少穆,福建侯官(今福州市)人。早年曾任东河河道总督、江苏巡抚,为陶澍所赏拔。1837年至1838年任湖广总督,因严禁鸦片成效卓著,继以钦差大臣赴广东禁烟,领导了抗击英国侵略的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来受投降派诬害,充军伊犁。在新疆期间,他兴水利,辟屯田,屯垦戍边。1846年重被起用,历任署陕甘总督、陕西巡抚、云贵总督等职。左宗棠对林则徐的为人、事功,早就有所了解,并极为敬仰。早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林则徐在云贵总督任内,因胡林翼的推荐,曾邀左宗棠去他的幕府。

道光三十年十一月二十一日(1850年1月3日),神交已久的二人终于在长沙湘江的一艘船中见面了。当时左宗棠在夜里急匆匆前去拜见,结果由于心情激动,一脚踏空,落入水中。见面后,林则徐笑道:“这就是你的见面礼?”

林则徐与左宗棠长谈,并将自己在新疆整理的资料和绘制的地图全部交给他。林则徐说:“吾老矣,空有御俄之志,终无成就之日。数年来留心人才,欲将此重任托付!”他还说:“将来东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西定新疆,舍君莫属。以吾数年心血,献给足下,或许将来治疆用得着。”

这是左宗棠与林则徐仅有的一次会面,却是一次不平常的会面,对左宗棠的生平事业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在这次会面中,二人不分尊卑,同桌共饮,古今中外,无所不及。临别之时,林则徐还在舟中手书一联赠给左宗棠: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此后,左宗棠常以此联激励自己。他说:“每遇艰危困难之日,时或一萌退意,实在愧对知己。”

不久,左宗棠返回柳庄,过了一段短暂的宁静生活。左宗棠安家柳庄前后十四个年头,直至咸丰七年(1857),骆秉章与胡林翼为他买得长沙司马桥宅,他才自柳庄移家省城。他经营柳庄的活动,学用结合,使他对农学颇多体验,为他以后重农的思想与活动奠定了基础。

林则徐回到福建后身染重病,知道来日不多,命次子林聪彝代写遗书,向咸丰皇帝一再推荐左宗棠为“绝世奇才”、“非凡之才”。此后,咸丰皇帝开始关注左宗棠这个人才。

林则徐是1850年11月19日在广东省普宁县去世的。临死前,曾嘱托人送给左宗棠一个缎子盒。不过,左宗棠收到这个盒子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左宗棠沉痛地接过缎子盒,打开一看:果然是那把折扇。上面书有“林则徐录以自勉”,读第一句“嗟哉时事难,志士力须努”时,左宗棠已经泣不成声,泪水满面。

可见,“心忧天下”的左宗棠,一方面痛感社会危机与民族危机的紧迫,力图有所作为;一方面广泛阅读当时所得到的有利实用的书籍,并同许多经世致用学者有着密切的交往和友谊,深受他们的影响。

正是由于左宗棠“心忧天下”,讲求“实学”,注重经世致用,左宗棠没有像当时众多的青年士子一样,一味醉心于辞章举业,而是把主要的时间和精力,用在攻读有益国计民生的“有用之书”和探讨“经世之学”上,度过了漫长而忧心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