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左弘毅看着他,无动于衷,也不言语,那孩子更是惶急,眼里隐约已有了泪光。他死死地扯着左弘毅的袖子,也不再吭声,只睁大了一双眼睛望着左弘毅,满脸恳求之色。看这样子,这孩子倒不像是个无赖泼皮!想他年纪尚小,我倒想教育他一番后就放过他了。
我转脸看向左弘毅,他似有所察,也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又扭头对那孩子道:“你既然也知道偷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方才又为何要伸手呢?君子爱财也要取之有道,岂能做这些触犯律法之事?”
那孩子垂了眼,倒掉下几滴泪来。缩了缩鼻子,说:“秀妹病得厉害,飞哥的豆腐生意又不好,大伙儿吃饭都快吃不上了……我跟季仁一点忙都帮不上……”
我上下打量他一番。他一身衣着虽然也算干净整洁,倒确实明显看得出旧色,袖肘膝头也有几处缝补过的痕迹。因此,他的一番话似乎也有几分可信。但是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这么小就想到出来偷东西,总是让人痛心的一件事。
我皱了眉,问:“就算是需要钱,也要靠辛劳付出去挣,怎么能凭偷抢呢?莫说抓住了可能要受律法处置,便是你父母知晓了,岂不是要痛心?”
小小少年抽噎了一下,抬了眼看向我,慢慢说道:“我娘早就不在了,我爹去年冬天也病死了。要不是飞哥收留我跟弟弟,我们早就得在路边要饭了。”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他伸手抹了一把,又低了头。
我听了他的话,又看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心生怜悯。放软了语气问道:“你刚才说秀妹病得厉害?她是你什么人?有没有请大夫,如今怎么样了?”
他垂着头回答:“秀妹是飞哥唯一的亲妹子。前些日子忽然起了许多的红疹子,后来就变成一片一片的,最近一直发着热。开初的时候请过一回大夫,抓了两副药,不见效,后来就没钱买药了!”说到这儿他哽咽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说:“这几日秀妹的病越发重了,发热发得,都有些神志不清了!”说完,他便抽泣起来。
听他说的这病症症状倒像是风疹。姐姐小的时候也得过的,大约正是他说的这样。记得那个时候阿姨和安婶都不让我进姐姐的卧房,说是这病极容易过人的,生怕我跟姐姐接触后也染了病。如果他这妹子真的也是染了风疹,若就这样拖着,怕是最后要传给一家子的,说不定最后左邻右舍也会给染上!
看着面前哭泣的小孩子,心里很是同情,便有心帮他一帮,于是便对他说:“听你说的这病状,倒跟我阿姐小时候得过的一般模样。若真是一样的病,你倒不用担心,吃上几副药自然就会好的。不过,这病倒是很容易过给亲近的人。若不早些治,你们这些跟她接触多的人怕也会染上的。”
那孩子抬起泪脸,看着我仍在抽噎。我继续说道:“前面拐角便有家医馆,咱们去找位郎中,一起去你家看看。”
小少年泪眼未干,疑惑地看着我,迟疑地小声说:“我没有钱……”
我笑笑,柔声说:“我帮你付药资。”
偏头又看向左弘毅,微笑道:“左大哥,谢谢你。我跟这孩子去他家看看,你若有事便不再烦扰你了。”
左弘毅早在我问话的时候便放开了那孩子,此时对着我微微一笑,道:“我现下正好也没什么事。我陪着子矜一同前往吧!”
对于左弘毅,我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好感。虽然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但我内心里却觉得仿佛与他相熟已久,他的举手投足在我眼里似乎都万般亲切自然!我喜欢和他相处的感觉,自然不会拒绝他一同前往!
我们就近在拐角的医馆里请了位郎中,便跟着那小少年往他家中去。他的家倒也不远,就在临秀街后面的一条巷子里。朴实方正的普通小院,单从建筑格局来看倒算是民间一般的小康之家。
少年砰砰地敲门喊人来开门,很快便听见院内传来脚步声。陈旧且带了好些刀痕坑洞的大门拉开,一个小孩子探出半个身子来。细看是一个约摸十来岁的清秀男童。许是看门外站了几个陌生人,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怯怯地看着领我们来的少年叫了声“哥”。
少年把弟弟拉到一边,将门打开,一边领着我们往里面走,一边说:“公子、大夫,请往这边来。”偏头又问他弟弟:“阿仁,秀妹现在好些没?飞哥还没回来么?”弟弟低低地应答:“秀姐姐还发着热,现在还是迷迷糊糊的。飞哥出去卖豆腐还没回。”
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东厢的屋子。我停住脚步,轻扯了下左弘毅的袖子,说:“大夫进去诊病,我们就在这院子里等吧!”左弘毅微微点下头,我们俩便留在了院子中。
四下打量了一下,发现虽然是个不大的普通民院,但十分空荡,没有堆放任何的杂物,庭院中间甚至于连一棵树都没有。大门一侧的院墙上钉着一个木制的箭靶,上面满是斑驳的深浅不一的坑洞。再看一眼临近箭靶的大门上那些刀痕,估摸这院子里有人颇好习武练功。
“哥哥,请坐!”我正在四下打量,一个软糯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回头一看,是方才开门的小孩子。他搬了两个木凳放在我们身边。左弘毅微笑轻轻抚mo着小孩子的头,小孩子冲他羞涩地笑笑,又转头羞怯地对我笑笑。
我在一个木凳上坐下,左弘毅也在旁边另一个木凳上坐下。我笑着招招手,让那孩子近前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季仁。季是四季的季,仁是忠孝仁厚的仁。”他在我们面前站的笔直,说话也十分温文有礼。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我又问:“刚才领我们过来的,是你哥哥?他叫什么名字?”
“嗯。是我哥哥。哥哥叫季仙。”
“哦,”我点点头,伸手指着那门边的箭靶,问:“你哥哥喜欢习武?”
季仁回头看看那箭靶,腼腆地笑笑,摇摇头,说:“是飞哥喜欢习武。哥哥虽然也喜欢跟着练,但是刀箭都远不如飞哥练得好。”
“哦。”我点点头。
季仁看看我,又看看一旁温和微笑的左弘毅,道:“我哥哥说是两位大哥哥给秀姐姐请来的大夫。”说着,忽然跪下给我们磕了一个头。
我吃了一惊,旁边左弘毅早已经将还要继续磕头的季仁一把给拉了起来。季仁抿了抿唇,看着左弘毅,眼里已经有了泪光:“秀姐姐病得快不行了。但是家里已经没有钱了,飞哥哥的豆腐卖得又不好。我跟哥哥都帮不上忙,还要拖累飞哥哥和秀姐姐!”
“你别怕,你秀姐姐的病可能并不严重的。现在大夫来了,喝几副药或许就好了。”我安慰道。
左弘毅将季仁拉到怀里,也宽慰他说:“是啊。有病便治,如今大夫来了,自然就有办法了。”季仁闻言,也勉力将眼中的泪水逼退,试图对着我们微笑。
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人拍门。季仁跑过去开门。进来的先是一个挑着担子的十六七岁的壮实少年,接着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少年放下担子,一抬头发现坐在院中的我们,愣了一下,问季仁道:“阿仁,他们是谁?”
那后面跟着进来的瘦瘦的中年男人看见我们,忽然快步走到我们跟前,冲着我深深躬身作了一个揖,叫了声“肖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