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民国乱世中的至情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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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无情未必真豪杰,“多情”如何不丈夫(5)

她迅速北上去了北京,要求参加鲁迅故居的组建事宜。1961年,积厚薄发的许羡苏,又井喷式地写出了一系列的鲁迅回顾文献。为今天鲁学的研究,提供了许多珍贵的第一手的资料。不久,她就退休回到了成都养老。

许羡苏的膝下有三子一女承欢。这样的晚景自有现世的热闹活泼。丈夫余沛华于l978年仙逝后,她跟随幼子余锦廉寓居于吉林省的乌兰浩特。许羡苏自己老死于1986年,享年八十五岁。

鲁迅的生前,虽然与许羡苏之间,曾经有过八九年亲密无间的师生关系。但他们后来,却没能升华为男女情缘,其间所蕴涵的世事变幻的机缘,都是令人可嗟可叹的。后来的一些研究者以为,许羡苏介入鲁迅生活的伊始,就怀着一种小女儿的纯真安稳,鲁迅在许羡苏面前有着一种天然的父爱的情愫。这种双方间的定式思维要突破成一种儿女情长,殊为不易。而许广平的进入,伊始就是叛逆与新潮的。她不顾与鲁迅间十七年的年龄间隔,在《两地书》中开口就与鲁迅先生称兄道弟,这对于当时已自认为“老人”的鲁迅先生,其心理上的冲击是震撼的。

许广平在1925年的10月,在鲁迅先生主编的《国民新报》发表了《同行者》一文,公开亮出了自己爱的旗帜。她宣称:她爱着一个名叫鲁迅的人。从此的她,将不畏惧“人间的冷漠,压迫”,“一心一意的向着爱的方向奔驰”。

鲁迅回应了许广平的爱之誓言。他在厦门大学执教的后期,应记者之邀,在南普陀西南门的小山岗上拍照时,特意选了一座许姓的祖坟做背景,单独拍照了一张。他笑意盈盈地写信跟许广平讲:“今天照了一个相,是在草木丛中,坐在一个洋灰的坟的祭桌ε......ā那时,鲁迅先生的心田,已经被一种春满人间的快乐所浸润那一年,鲁迅四十六岁,许广平二十八岁。

后来,与鲁迅先生共同生活了近十年的许广平讲:如果要给生活中的鲁迅画一张漫画的话,其实还是蛮有趣的。

有一位曾经生活在上海,后来定居于香港的作家兼漫画家叶灵凤,他刻意地给鲁迅先生画过一幅很是夸张的漫画。他先是在画面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绍兴老酒坛,鲁迅的身子完全隐在了坛子的后面不能看见,画面上只有一个似醉非醉的鲁迅先生的写意笔画的大脑袋。他的脸也是半红半白的阴阳脸,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破了这个古怪的人间。一些读者误以为叶灵凤画了一个高阳酒徒式的鲁迅在上面,这当然不是作者的本意。叶灵凤是把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浊我独清的鲁迅,用漫画的形式作了一种夸张的诠释。

不过,讲现实生活中的鲁迅是一个大烟鬼,这句话是断然不会有错的。鲁迅在现实的生活中,是一个控制力很强的人。独有香烟的魅力妙不可言,令他一直无法自控。鲁迅抽烟一天少则三十支左右,多则五六十支以上,所以,鲁迅在深夜文思如涌的写作时分,会一支接着一支连环炮式地抽烟。此外,鲁迅先生在饮食上也很有趣。比方讲,鲁迅喜欢吃一种酱油炒饭,他不喜欢加任何调料,只用酱油与食油;很简单的要求就是不要用煤火而是用柴火来加热,炒出来的饭有一种柴火熏过的清香。他还特别喜爱吃辣椒。愈是辣得大汗淋漓愈是在心中连呼过瘾。从前,在鲁迅求学阶段,家中的条件甚为艰苦,鲁迅在学校的用钱很少,冬天无力购置冬装。天寒地冻的光阴,冻得浑身直发筛的鲁迅就发明了吃辣椒取暖的妙方。如此养成了吃辣椒的嗜好。以后,生活条件改善了,鲁迅也就养成了宁可三天无肉,不可一日无辣的生活习性了。

在日常生活中,有几样东西是鲁迅厌恶的,一如鲁迅先生在日常生活中不喜于某些人的嘴脸。它们是:白蚂蚁、蟑螂、苍蝇、蚊子。动物中娇懒的猫也不能讨得先生的欢心。对于这类东西的憎恶,鲁迅也有自己的道理。例如:他的讨厌白蚂蚁。他觉得白蚁的糟蹋木材,是为了生存,尚有可悯之处。他不喜欢白蚁们在吃过之后,还要一路排泄了恶心的粪。蟑螂吃书,人神共愤。苍蝇也是一种边吃边拉毫无风度可言的物什。鲁迅讲蚊子的吸血,就像这世上的某些人,在谋财害命之先,总要发一通狗屁不通的议论。鲁迅的憎猫,就与童年的一段记忆相关了。那时候的冬夜,沆瀣冷冽。无事可做的小鲁迅总是在油灯下研墨写字。那时候,有人送了一只小隐鼠给鲁迅玩赏。鲁迅在工笔而写之时,那小隐鼠总爱滴溜溜地站在毛笔的杆头上,一双黑津津的小眼睛好奇地望住鲁迅。这给少年孤寒少欢的鲁迅带来了不少的幽趣。可是,有一天,这可爱的小东西竟被一只馋猫吃了。这样的记忆当然是刻骨铭心的了。

所以,后来有一次,是许、鲁的结合之后。许广平从外边买东西回来,她远远地看到自己的屋里漆黑一团,就觉得鲁迅可能又1931年鲁迅、许广平与青年作家是在外面工作忘记回家。可是,她推门,房门竟是没上锁的,她的心里就有了一丝紧张。她摸黑走进家门,里面黑灯瞎火的,听见的竟然是噼里啪啦的乱响,她的心顿时就噔噔地狂跳起来。她的第一反应是:糟糕了,家里肯定是进小偷了。她想退出去叫人。这时,一个熟悉的影子从她的身边一跃而过,有夜猫的狼狈的声音响起。许广平赶紧拉亮了电灯。她看见,自己的爱人鲁迅光着脚、额头沁着汗珠正在追打着一只猫。那猫被脾气大的鲁迅惊吓得屁滚尿流,鼠窜而逃。

我们在多数读本中所看到过的鲁迅,大抵上都是一种怒目张须、仿佛随时与人决斗的形象、惨淡向前的勇士,也使我们觉得鲁迅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应该是处于一种控弓待发的精神状态。许广平女士讲:那才不是真的呢。他跟我们每一个平凡的人,在日常的生活中并无大的不同。许多的时候,认识鲁迅的人,都会觉得生活中的鲁迅更像一个慈悲的大伯伯,他随时都准备着为我们引领生活的走向。

1929年许广平怀孕了,这是她与鲁迅顶住了重重世俗的压力、得来相当不易的爱情之结晶。许广平是高龄产妇,在临产的时候遇到了难产。医生为难地问鲁迅:“万一生产的过程中有意外,你是要保大人呢还是留小孩?”鲁迅的浓眉聚拢了,他坚决地回答:当然是保大人的。当然,后来许广平安然地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他就是后来的周海婴。鲁迅年近五十,始得此子,心中的欣然自不待讲。他抱着襁褓中的海婴照了一张相,放在了自己的衣服口袋中,稍有闲暇,即掏出端详。有朋友打趣他:是不是有一点溺爱孩子了?为此,鲁迅先生得意地写了一段诗,云:“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于菟。”由是,我们也可以触摸得到鲁迅中年温香的岁月间,如晨葩着雨似的一份沥沥的情思了。

鲁迅是笑声泪影与时代同步的大胸襟的男子汉。他有喜悦的时候,喜欢与朋友家人聊天分享。当他感觉到世间的冷雨溟蒙时,他就会孤标粲粲地把痛苦锁在心底。有时,他看上去像害过了一场大病,但他仍然保持着一种睿智的沉默。他怕自己把心底的那些大悲愤讲出来,会把家人的心绪也渲染得凄凉与落寞。有一次,感觉鲁迅情绪不对劲的许广平,发现吃饭的时候过了很久,鲁迅还鲁迅、许广平与小海婴是没有过来。她就让小海婴到阳台去把父亲叫下来。小海婴上去了许久,也是没有下来。许广平就着急了,她自己亲自到阳台上去叫这一对父子。结果发现这父子俩脸对脸地躺在阳台上。原来,那一次,鲁迅先生也是不满于那百孔千疮的社会典章制度,孤愤的他就一个人躺在了冷凉的阳台上。小海婴感觉到了父亲的不高兴,懂事的小男孩就陪父亲躺下,把脸埋在了父亲的胸怀中。这一幕许广平看在了眼底,她的心底是又生气又心疼的。作为鲁迅先生朝夕相伴的爱侣,她看见了他的沉默,她就可以感觉得到他那份莫名的痛苦。但有的时候,鲁迅山川湖泊般阔大的心胸间,他的痛苦是关联着当时政统的衰落散漫、道统的斯文扫地的。对于鲁迅这样一份从大历史空间中生出的性情凉薄,许广平真的是爱莫能助。

可是,无论如何,在鲁迅不甚长的生命间,他的文学写作生涯就有三十余年,与许广平的生活近于十年。鲁迅在生命最后十年所取得的思想与文字上的成就,远远超过了过去年间创作成果的总和。许广平是居功殊伟的。

许广平那一代女子的情怀,看似闲处飘香,其斜阳烟柳般的风致,却是绝佳的。她以自己吹花小径般的温柔,细雨高楼似的细腻,簇簇一新地温暖着鲁迅先生的心灵。

如此说来,鲁迅与许广平的爱情当然是纯美的。

1936年,风骨峥嵘的一代学者鲁迅先生病逝于上海。鲁迅生前是没有任何的官方背景的,但是,在鲁迅先生出殡的那一天,上海市各界有五千余人自动地走上街头,送先生走完了最后的一段路。人们缅怀着这位大无畏的仁者,众人扶着先生的大幅遗像缓步而前。宋庆龄、蔡元培、巴金等社会名流则呵护着先生的灵车于上海各界为鲁迅送灵后。那一天,美丽的上海滩沉浸在一片哀婉傺的情绪之中。

从弥散了浅蓝忧愁的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从那个背负了精神文化的风寒粥冷的阿Q,至阴霾小镇迂腐的孔乙己,鲁迅只是以他的矜持与温厚,在民族的那一段既寂寞又黑暗的路上,坚硬地独自前行着。他只是期待着有那样一个时代,当月色的柔美映射着铺满白色卵石的小径之时,所有夜归者的心灵都是温暖而充实的。

纵观鲁迅先生的一生,他既怕清高,也不羡圣贤。他的忧虑乃着眼于春来秋去的斜飞燕,始终都不能飞离了人治的惝的旧家庭院。所以,鲁迅先生的思想,是超越了当时那个金粉迟暮、性情凉薄的时代的,已然达到了一种娴静出尘的思想境界。

在鲁迅的身后,翰林名家对于他的评价林林总总。小女子学识粗浅,不敢妄加菲薄。我喜欢的是刘半农先生送给鲁迅的八个字:“托尼学说,魏晋文章。”在汗牛充栋的各类鲁迅评述文字中,我也独爱曹聚仁先生的《鲁迅评传》。

其实,不管后人存在着怎样的评判,鲁迅先生的文字,大抵上都应该是好的。是他在雨夜昏灯的年代,以一种锐利深刻的诉说方式,为今天的我们延续着中国人文的一缕心香。他端正犀利的文风影响了一代的思想风潮,自然也不应该为今天的我们所刻意地曲解或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