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房中术的要旨在于“还精补脑”,这和历来的道家思想是一致的。在《抱朴子内篇》的《释滞篇》中指出:“房中之法十余家,或以补救损伤,或以攻治众病,或以采阴益阳,或以增年延寿,其大要在于还精补脑一事耳。此法乃真人口口相传,本不书也,人复不可能绝阴阳,阴阳不交,是坐致壅阏之病,故幽闭怨旷,多病而不寿也。任情肆意,又损年命。唯有得其节宣之和,可以不损。”葛氏既反对禁欲,又反对纵欲,主张符合本性的有节制的两性交合,以避免因禁欲造成的“幽闭怨旷,多病而不寿”,同时避免因纵欲造成的“任情肆意,又损年命”。
基于上述观点,葛洪把房中术与养生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且认为善于养生是最为根本的。《抱朴子内篇》的《极言篇》指出:“或问曰:‘所伤之者,岂非淫欲之间乎?’抱朴子曰:‘亦何独斯哉?然长生之要,在乎还年之道。上士知之,可以延年除病,其次不以自伐者也。若年尚少壮而知还年,服丹以补脑,采玉液于长谷者,不服药物,亦不失三百岁也,但不得仙耳。……是以善摄生者,卧起有四时之早晚,兴居有至和之常制;调利筋骨,有偃仰之方;杜疾闲邪,有吞吐之术;流行荣卫,有补泻之法;节宣劳逸,有与夺之要。忍怒以全阴气,抑喜以养阳气,然后先将服草木以求亏缺,后服金丹以定无穷,长生之理,尽于此矣。”文载李丰楙:《抱朴子快读》,海南出版社2004年版。
(三)《黄庭经》《黄庭经》是我国气功养生学的经典著作,历来被方术之士奉为“学仙之玉律,修道之金科”。据说魏晋之际的南岳魏夫人化存从景林真人处取得秘藏草稿,撰为定本而流传于世;此书的作者还有说是杨羲或许谧的,均待进一步考证。《黄庭经》分《黄庭内景经》、《黄庭外景经》、《黄庭中景经》三种。它以七言韵语描述人身脏腑及其整体,言五脏六腑各有司主之神。且彼此相扶助,以存养丹田,保气炼精。所谓“黄庭”,是指人的整个形体之中的事,人体称“黄”,内中称“庭”,所以梁立子注曰:
黄者,中央之色;庭者,四方之中也。外指事,即天中、人中、地中;内指事,即脑中、心中、脾中,故曰黄庭。内者,心也;景者,象也。外象喻即日月星辰云霞之象也,内象喻即血肉筋骨脏腑之象也。心居身内,存观一体之象也,故曰内景也。《黄庭经》,载刘达临《中国古代房内考》,中医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444页。
这一段表述是标准的天人合一理论,它从养生的角度探讨中国文化原型的具体应用。本书强调养生重在呼吸吐纳、气功修炼及服食药物,以保真元;于房中之事则强调巩固精关,急守精室,节欲保精。其具体内容如《黄庭外景经·长生章》云:
长生至慎房中急,弃捐淫欲专守精。
寸田尺宅可理生,系子长留心安宁。
观志游神三奇灵,闲暇无事心太平。
以上阐述的是,道家练功,应该恬淡虚无,清心寡欲,所以以保精节欲为首务,勿使其漏泄,则能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而为长生之本。
再如《黄庭内景经·琼室章》云:
琼室之中八素集,泥丸夫人当中立,长谷玄乡绕郊邑,六龙散飞难分别。长生至慎房中急,何为死作令神泣,忽之祸乡三灵灭。
但当吸气录子精,寸田尺宅可治生,若当决海百渎倾,叶去树枯失菁菁,气亡液漏非己形。
专闭御景乃长宁,保我泥丸三奇灵,恬澹闭视内自明,物物不干泰而平,悫矣匪事老复下,思咏玉书入上清。《黄庭经》,载刘达临《中国古代房内考》,中医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448页。
以上几段文字的大意也是说,如果探求长生之道,最要注意不要纵欲,即所谓“长生至慎房中急”。如果忽视这一点,许多病就会像“决海”一样泛滥,而且如“叶去树枯”,不是强健的原形了。因此,学道之人应该关闭六门情欲,动用精气神于三田,使内境不出,外境不入,恬淡无为,闭景内视,则可身心清静,泰然平安。
以上这些内容,宋人张君房也把它收入《云芨七签》之中,都被收入《道藏》,因此得以流传至今。
(四)《养性延命录》讲到房中术,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是陶弘景,他是南朝齐、梁时的著名道教理论家、医药学家,又是一个著名的文学家。他字通明,号华阳隐居,谥贞白先生,是丹阳秣陵(今江苏南京)人,曾拜齐左卫殿中将军,入梁后隐居句容茅山,开道教茅山宗,并遍历名山寻访仙药,漫游于山水间,朝廷屡召不至。这个人博学多艺,著作很多,有《真诰》、《效验方》、《太清草木集要》、《太清玉石丹药要集》、《药总诀》、《肘后百一方》、《本草经集注》等。特别是他所编集的《养性延命录》,搜集“上自农黄以来,下及魏晋之际”,“有益于养生及招损于后患,诸本先皆记录”者,“略取要法,删弃繁芜,类聚篇题,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包括教诫、食诫、杂诫忌禳害析善三篇;下卷包括服气疗病、引导按摩、御女损害三篇。这本书保存了不少后来散佚的早期养生资料,而且不少资料都和房中术有关。他的房中术理论是和以前的道家论述一脉相承的,而在某些方面阐述得更为具体,更为透彻,其特点也是养生、气功和房中术结合。
陶弘景在《养性延命录》中,把养生与性联系在一起,反复强调必须适度。他认为人体的强弱、寿命的长短主要不在于“天”,而在于“人”,在于人的养生和修炼。这是很有进步意义的。他说:“解者曰:夫形生愚智,天也;强弱寿夭,人也。天道自然,人道自己。始而胎气充实,生而乳食有余,长而滋味不足,壮而声色有节者,强而寿;始而胎气虚耗,生而乳食不足,长而滋味有余,壮而声色自放者,弱而夭。生长全足,加以导养,年未可量。”转引开自刘达临:《中国古代房内考》,中医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23页。他又用这个观点揭露一些时弊,说:“今时之人,年始半百,动作皆衰者,时世异耶?将人之失耶?歧伯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则阴阳,和于术数,房中交换之法;饮食有节,起居有度,不妄动作,故能与神俱尽,终其天年,寿过百岁。今时之人则不然,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好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游于阴阳,生治起居无节无度,故半百而衰也。”同上。以上这些对性生活要有适当节制的观点,与现代性科学是吻合的。
强调男女性交的重要,但是应该注意闭精守关。陶弘景说:“采女问彭祖曰:‘人年六十,当闭精守一,为可尔否?’彭祖曰:‘不然。男不欲无女,无女则意动,意动则神劳,神劳则损寿。若念真正无可思而大佳,然而万无一焉。有强郁闭之难持易失,使人漏精尿浊,以致鬼交之病。”同上,第324页。他又引“彭祖”的话说:“奸淫所以使人不寿者,非是鬼神所为也,直由用意俗猥,精动欲泄,务副彼心,竭力无厌,不以相生,反以相害,或惊狂消渴,或癫痴恶疮,为失精之故。……凡男不可无女,女不可无男,若孤独而思交接者,损人寿,生百病,鬼魅因之共交,失精而一当百。”“凡精少则病,精尽则死,不可不忍,不可不慎。数交而时一泄,精气随长,不能使人虚损;若数交接则泻精,精不得长益,则行精尽矣。”他又说:“凡养生要在于爱精。若能一月再施精,一岁二十四气施精,皆得寿百二十岁。若加药饵,则可长生。所患人年少时不知道,知道亦不能信行,至老乃始知道,便以晚矣,病难养也。虽晚而能自保,犹得延年益寿;若少壮而能行道者,介可冀矣!”转引自刘达临:《中国古代房内考》,中医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25页。
从闭精锁关出发,在《养性延命录》里,陶弘景还提出了一些“御女术”,即性技巧的理论。他说:“阳道垂弱欲以御女者,先摇动令其强起,但徐徐接之;令得阴气,阴气推之,须臾自强,强而用之,务令迟蔬。精动而正,闲精缓息,瞑目偃卧,导引身体,更复可御他女。欲一动则辄易人,易人可长生。若御一女,阴气既微,为益亦少。又阳道法火,阴道法水;水能制火,阴亦消阳;久用不止,阴气口翕阳,阳则转损,所得不补所失。但能御十二女子而复不泄者,令人老有美色;若御九十三女而泄者,年万岁。”同上。值得注意的是,先不论以上理论科学与否,而强调御女多人,以阴补阳,明显地反映出男权社会中对待女子问题的自我中心态度,以及那个时代房中术为统治阶级的淫乐与长生欲望服务的烙印。这些都为当代性学所不取。
在《养性延命录》中,还联系御女论提出的一些优生的理论。“若欲求子,令子长命、贤明富贵,取月宿日施精大佳。天老曰:‘人生俱含五常,形法复同,而有尊卑贵贱者,皆由父母合八星阴阳。阴阳不得其时,中也;不合宿或得其时,人中上也;不合宿,不得共时,则为凡夫矣。合宿交会者,非生子富贵,亦利己身。大吉之兆,三日、五日、九日、二十日,此是王相生气日,交会各五倍,血气不伤,令人无病。仍以王相日,半夜后,鸡鸣前,徐徐弄玉泉,饮玉浆,戏之若合用。春甲寅乙卯、夏丙午丁未、秋庚申辛酉、冬壬子癸亥与上件月宿月合者尤益佳。若欲求子,待女人月经绝后一日、三日、五日,择中王相日,以生气时,夜半之后,乃施精,有子皆男,必有寿贤明。其王相日谓春甲乙、夏丙丁、秋庚辛、冬壬癸。”转引自刘达临:《中国古代房内考》,中医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25页。
(五)《褚氏遗书》作者褚澄,字彦道,南北朝时河南阳翟(今河南禹县)人。他是宋武帝刘裕之甥,所交都是皇亲国戚,妻宋文帝女庐江公主,先仕宋,后仕齐,一生富贵。他精通医术,知名于时,著有《杂药方》十二卷,已佚。今世存《褚氏遗书》一卷,共十篇:受形、本气、平泳、津润、分体、精血、除疾、审微、辨书、问子。其中受形、津血、问子三篇与房事养生保健有关。其主要观点如下:
1.媾精受形,胎分男女。“男女之合,二情交和,阴血先至,阳精后冲,血开裹精,精入为骨,而男形成矣。阳精先入,阴血后参,精开裹血,血实居本,而女形成矣。阳气聚面,故男子面重,溺死者必伏。阴气聚背,故女子背重,溺死者必仰。走兽溺死者皆然。阴阳均至,非男、非女之身;精血散分,骈胎、品胎之兆。”同上,第327页。
褚氏认为阴血先至,阳精后冲,血开裹精而得男胎;阳精先入,阴血后参,精开裹血而得女胎;如果阴血阳精齐至,则成非男非女之阴阳人;若精血散分,可成双胞胎或三胞胎。这些说法和现代医理论不同,但也值得探讨。
2.论述父亲的年龄、体质对子女的影响。“父少母老,产女必羸;母壮父衰,生男必弱,古之良工必察乎此。受气偏瘁,与之补之,补羸女,先养血壮脾;补弱男,则壮脾节色。羸女宜及时而嫁,弱男宜待壮而婚,此疾外所务之本,不可不察也。”同上,第328页。
这都是一些有关遗传和优生的理论,有一定的科学性,而且十分重要。所以,作者说“此疾外所务之本,不可不察也”。
3.认为过早地发生性交行为对后代不利。建平王妃姬等皆丽而无子,择良家女未笄者入御,又无子。问曰:“求男有道乎?”澄对之曰:“合男女必当其年,男虽十六而精通,必三十而娶。女虽十四而天癸至,必二十而嫁。皆欲阴阳气完实而交合,则交而孕,孕而育,育而为子,坚壮强寿。今未笄之女,天癸始至,已近男色,阴气早泄,未完而伤,未实而动,是以交而不孕,孕而不育,育而子脆不寿,此王之所以无子也。然妇人有所产皆女者,有所产皆男者,大王诚能访求多男妇人,谋置宫府,有男之道也。”转引自刘达临:《中国古代房内考》,中医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28页。王曰:“善。”未再期生六男。夫老阳遇少阴,老阴遇少阳,亦有子道也。
上面这段论述十分著名,被后代医家经常转录、引用,这是古人关于结婚年龄的探讨,如果女子年龄太少,不到十五岁,就想交合求孕,则不但不能受孕,还会损形。所以作者提出男子“必三十而娶”,女子“必二十而嫁”,这是有科学道理的。
4.进一步论述性卫生的问题。“精未通而御女以通其精,则五体有不满之处,异日有难状之疾。阴已痿而思色以降其精,其精不出,内败小便,道涩而为淋。精已耗而复竭之,则大小便道牵疼,愈疼则愈欲大小便,愈便则愈疼。女人天癸既至,逾十年无男子合则不调;未逾十年思男子合亦不调,则旧血不出,新血误行,或渍而入骨,或变而之肿,或虽合而无子。合男子多则沥枯虚入,产乳众则血枯杀人。观其精血,思过半矣。”
以上内容论早婚(精未通而御女)会使身体发育不健全,将来会得想像不到的疾病;年老精竭仍要交合,则会得淋病或便道疼痛;女子早婚也会得病,或不能生育,女子交合次数太多,生子太众,都会伤害身体,甚至殒命。这些论述的主旨在于爱精惜血,是很符合养生保健之道的。
综上所述,道家十分讲求修炼,一是利用炼气,即以“吸取天地精华”的方法修炼;二是利用吸取女子阴精的方法来修炼,而二者又有共通之处。例如后人称男女交合为“云雨”,“云雨”就是天和地的交合,是由风(天)和云(地蒸发)的结合而出雨(第三种产物)。
道家的第一种修炼方法为现代气功之源,有不少科学道理,也显得正统得多,健康得多;而第二种修炼方法则有些走火入魔了。道家对性的修炼太强调男方的滋补、加强,而不顾及女方的利益和后代的责任,这种完全视性交为延长男子生命的手段,把女子作为性工具的观点是十分有害的。
他们相信从御女中吸取大量的阴精可以延长寿限,也可以返老还童,这种长生不老的万灵药就存在于“元牝”中(“元牝”是处女第一次排出的爱液,即润滑液)。道家研究一种特别的性交方法或人工方法使处女的润滑液从阴道中排出,而且用很多残忍的方法做实验,这套方法一直在汉代的男女修士及师父与女弟子之间进行,这是荒谬而又不人道的。
同时,有些术士又利用女性的初经、男子的初精来炼丹,虽能一时博得王公贵族的信任,但终究由于太左道旁门、荒诞不经而为有识之士所不齿,最后,“床笫之学”在后代被视为“邪教”、“异端”,遭到许多人的反对而渐趋衰落。顾实的《汉书艺文志讲疏》中就认为,后来汉朝的“床笫之学”的消失,主要是因为道家的衰微。其实,“床笫之学”强调阴阳和谐,和道家片面强调的“采阴补阳”并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