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传统思维中的“道”、“理”和“气”,内涵丰富多变,从不同的角度可以有不同的理解,都是难以言喻的。所以,要解释它们,就需要比推的方法。朱熹曾解释“道”、“理”、“气”等要领的关系。他认为“理”和“气”是相依的,并说:“太极(理)犹人,动静(气)犹马。马所以载人,人所以乘马。马之一出一入,人亦与之一出一入。盖一动一静。而太极之妙未尝不在焉。此所谓所乘之机,无极,二(气)五(行)所以妙合而凝也。”朱熹:《朱子语类》卷九十四。
“理气相依”、“妙合而凝”的结果,就是由体悟所得,且无法用言语明喻,只有用类比外推的方法,举生活中的实例——马与人的关系等,加以解释。这是传统思维方式的一个典型现象。形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主要是传统思维的对象,即思维的客体,往往包含广泛而复杂的内容,而内容又往往不确定,这就决定了人们对其把握时的不可解析性,从而也就决定了与之相适应的认知方式只能是体悟。
作为中国传统思维方式之一,直觉和体悟是一种多层次的思维现象。如果说直觉是一种认识途径,那么体悟则是具有中国传统特色的认知方式。它们基于经验而形成,在人们实践活动的基础上进行。其优势是以经验为参照,从总体上把握对象,并通过体悟发现逻辑思维所不能揭示的意境。这对于人们把握客观对象的总体,领会普遍联系,尤其是对领会那些难于言表的玄机妙理,具有特殊的意义。
直觉思维在人们的认识活动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但是,由于这种思维活动建立在经验范围内,一旦思维对象超出经验范围,就会导致荒诞不经的神秘主义,以致把它看作不可捉摸的东西;或者无限夸大直觉作用,排斥其他形式的思维认识活动,认为直觉才是唯一获得真知的思维方法。因此,就社会发展阶段及生产力发展水平来讲,直觉思维当年成为中华文化的特色,实在是十分自然的。
理性思辨
尽管中国传统思维是以直觉和体悟为主要特征,以建立在经验基础上的对事物整体性的把握为主要形式的思维方式,但是,这丝毫不影响理性思维的客观存在。理性思维不仅是获得科学知识的基础,而且,在一切直观信念的领域中,凡要在概念与概念之间建立明白可知的联系时,则不得不诉诸于理性思维。理性思维在各种人类经验中皆有其独立的价值。所以,对于人类的任何族类而言,其认知方式尽管各有差异、各有其本族类的特点,然而,理性思维的因素是必不可少的。这是因为,一方面需要以理性思辨为条件,逐步形成各种科学知识体系;另一方面又需要以理性思辨为认识上的必由路径去把握世界。所以,在中国传统思维中,始终渗透着理性思辨的因素,使其成为与直觉和体悟不可分离的互补认知方式。
一、儒道学说与理性思辨
思维规律表明,人类思维中的理性精神,总会在思维发展的各个层面上,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来。
春秋战国时期,随着社会发生的重大变革,学术上出现了百家争鸣的局面。于是,思辨与理性之风大煽。诸子百家中最大的两家——儒家与道家,其理论相反相成,融合各家、博采众长,解释自然和社会,群体与个体的对立统一关系,构成一条中国文化发展的主线。
从思维的角度讲,儒家偏重于社会、人生和伦理的考察、认识与把握,天人关系的比附等;道家则偏重于对自然、个体的考察、认识和把握,在对自然对象的观察思考过程中,逐步形成“道法自然”的理论,并且强调“人之道”要服从于自然无为的“天之道”,社会规律要附合自然规律等。这样以来,道家思想从认识的另一端出发,给长期居于支配地位的正统的儒家政治伦理思想,注入了思维活水。
比如,老庄之学通过新的方法构建起来的思维开阔、意境恢弘、观念众多、对后世影响极大的思想体系,以及它的法自然、求超脱的人生哲学,浪漫主义的文学,立足于经验事实的理性思辨等,深刻影响、极大丰富了以儒家伦理思想为主导的中国文化的形成和发展过程。同时,老庄哲学中的理性思辨特质,不仅在中国古代思想文化的形成和发展中,是一个非常活跃的因素,使得以伦理道德为主要特色的中国文化,也显示出理性的、思辨的光彩;而且在人类通向未来的精神和智慧的进步中,仍不失为有益的因素,给人以无尽的启发。
应该明确指出的是,在中国传统思维中,理性与思辨作为与直觉思维的互补方式,并不仅仅限于儒道两家学说的融合方面,它还表现于传统理性往往是通过间接潜在的方式表露出来。传统思维中的理性观念表露于思维和实践的许多方面,其中阙疑求证精神,就是这种理性精神的流露。孔子曾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为政》。“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忧)。”同上。这里表现了孔子对实事求是精神的理性思考,主张看问题防止主观片面,不要固执己见,态度要谦虚谨慎,要充分认识自己的不足,就能少犯错误。再如,孔子主张“闻一以知十”《论语·公冶长》。,“下学而上达”,懂得一事,即可推演知道十件事,学习基本知识,就能进而领会高深的道理。这种论述,颇有点演绎推理的味道。孔子对鬼神的问题也是回避和存疑的。他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论语·先进》。“未知生焉知死。”同上。又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吾不与祭,如不祭。”《论语·八佾》。“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论语·雍也》。孔子在春秋时期无神论思潮的冲击下产生的这种重人轻神思想,即理性主义表现,在当时,应该说具有积极的启蒙作用。
从思辨方面而言,作出充分研究的,当属墨家学派。在墨家学派的著作《墨子·小取篇》里,对思辨的作用、原则、方式以及思辨中一些易犯错误的原因,作了系统而详尽的分析。春秋末期的邓析,战国时期的荀子,都曾对思辨作过积极的研究。尤其是荀子,他对名、辞、辨说等思维形式进行了较深入的分析,并发展了儒家正名逻辑,但他的正名逻辑与名家、墨家有重要区别,名、墨逻辑注重对“万物之然”的模拟和对“离形而言名”的抽象分析;而荀子的正名逻辑则带着浓厚的封建伦理色彩。尽管荀子的正名逻辑与名、墨逻辑有明显区别,他们的思辨特征却是共同的。
二、辩证思维:理性的晖光
中华民族是一个早熟、聪慧的民族,因此从早期开始,其文化便已显现出许多辩证思维的明显特征。
所谓辩证思维,是指一种习惯于对任何事物都以辩证、发展的眼光去看待问题的思维形式,它反对静止地看问题,把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看成是发展的、变化的、相反相成的。
从《老子》的“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论述,从孔孟的思辨到庄子的相对论,无不闪现着辩证思维的光芒。而这种辩证思维,首先又是从古人对阴阳变的体悟与把握中总结出来的,“一阴一阳之谓道”的理论正是最精彩的辩证总结。
作为中国哲学基础理论之一的阴阳八卦理论,提出了一系列的矛盾对立统一的辩证概念,如有无、阴阳、祸福、刚柔、动静、进退、大小、内外、损益、盈虚、否泰等。认为世上万事万物都有二重性,阴阳化生万物,万物息息相通,把阴阳交感和转化,视为宇宙的根本法则。
五行思维模式,被中国哲学的实践演绎成为一种包罗万象的事物运动演变模式,更直接地体现出辩证性。它上配天文,下配万物,中配人伦和社会,考虑任何事物都是多维的,都是发展变化的,比起阴阳八卦的“两仪”模式,可谓更进一步。
这种八卦五行思维方式,经过哲学家、星象学家的运用推广,广泛影响着社会生活和民众心理。历代帝王每逢日食、月食、彗星以及水旱灾害出现,就采取各种方式消灾避祸,或伐鼓于社,或撤膳减费,或赦囚罪己,或改元易政;中国古代民间在婚丧嫁娶、衣食住行等方面,也同样喜欢选择黄道吉日,或遇凶兆,则采取厌胜、禳解的方式,占卜、星命家更乐于教人如何逢凶化吉。所有这些现象背后,潜藏着深刻的原始辩证思维背景。人们这样做,显然是认为,万事万物可以互相转化,相反相成。所以,他们刻意去创造转化条件,使事物隐含的凶险灾祸向吉祥平安的一面转化。
三、思维观念与文化行为
从大文化的角度来讲,中国文化之所以表现为我们所熟知的这样一种形态,说到底,是因为中国人基于自己民族的主客观条件,产生了如此这般认识世界、解释世界的一套观念体系与方法论。一句话,是因为首先具有了这般如此的思维方式,然后才具有了受它们支配的具体的文化行为方式。于是,观念对象化的过程,创造出五彩缤纷的现实生活与文化众生相。
如混沌思维方式自然导致不重视严密的逻辑推理与理论论述,导致“好读书,不求甚解”,领悟其意象奥妙,便欣然忘食的文化现象,其归宿也就必然产生神秘主义,产生比推方式、比附方法。于是,中国式的“在天成象,在地成形”的“象”理论,在这种思维方式的指导下产生,便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根据或抽象或具象的“象”理论去指导人的文化创造实践,左右人们的生活行为,中国文化产生了比附天象、物象的传统。天地之理以天圆地方的形象来表现,方圆之象即成为揭示天理的人文象征。于是乎“天道曰圆,地道曰方,圆以法天,方以法地”;“不以规矩,不成方圆”;祭祀建筑上圆下方;帝王的车驾顶圆斗方,生活中的水井、流通用的钱币外圆内方;甚或吃饭用的筷子也忘不掉表现文化观念——前圆后方。真真是前些年上映的影片“秋菊打官司——啥事都要有个说法”。
是什么在起作用?当然是观念信仰。
作为万物灵长,人是文化的创造者,同时,这个创造者又被自己创造的文化所创造。在这一过程中,观念是产生文化行为、文化创造的内趋力。比如,天地之间并无天圆地方的关系,然而,中国传统观念确立了这一关系,于是,文化创造与文化行为,便受到了它的制约;文化原型与文化传统便形成了内在的联系。表现这一关系的象征物——规矩(规圆以法天,矩方以法地),便成为一种衡量人或物的尺度;这人规规矩矩,这活儿规规矩矩,你有没有规矩,他讲不讲规矩等,就是这尺度在现实生活中的应用。中国社会以“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为祖宗立下的箴言范式,衡量社会的治理水平、规范人们的行为方式。进而磨砺出理想的士人格和人的行为模式的评估标准。当一个人有着极好的道德修养,人的外表和蔼平易,内里原则性强时会被评为“外圆内方”。反之,当有些人的行为被认为“外方内圆”的时候,就会给人以虚伪、假正经的印象。
又如,群星与北极并没有主从关系,更没有丝毫的政治与文化关系。然而,中国人凭着自己独到的理解能力,从中感悟到道德和秩序之后,一下子就使这一原型变成了泛文化的东西。这说明观念一旦形成,其作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仅政体、官制、君臣关系、家族关系,而且王宫建筑,城市布局,甚或连娱乐用的象棋、围棋等,都受到这一观念模式的制约。因此,当民族文化原型观念形成之后,文化就开始对人实施熔铸作用,一举手,一投足,人们便带有了民族文化明显的痕迹。
中国文化历史悠久。过去中国人的文化行为,受文化传统影响甚深。文化传统的承传靠的是观念信仰的支撑,观念制约文化行为,文化行为形成文化特色,文化特色产生文化生命力,最终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这是一组环环相扣的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