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雷鞭向着它们来的地方远去,雨过天晴,天空无月无星,墨色一片。
对望峰没有沉寂,隐隐有开战的意味。
东方微微泛白,对望峰北峰之上,立着一口黑色巨钟,其上绘有开天辟地之初的混沌图景,钟下站了两个人,一人身着绣有太阳图腾的衣袍,一人则着绣有龙纹的柳色华服,两人似都经历了一场打斗,隐约有伤。
着柳色华服的男子目光不同以往,已经结了层霜,看着对峰的一众人道:“趁我还客气,好好让出条路来。”
白须长者不示弱:“妘璮,纵然你是天界委派的祭司,可要帮那个贼女与南岱为敌的话,老夫不会手下留情。”转而语气略缓,对妘璮身旁的白衣男子,道:“陆淏神君,老夫不知你为何站在那里,兴许是有什么误会。”
妘璮冷冷讥笑:“呵,误会?贼女?现在在钟内的是神君的故人,也是我神龙一族的族人,今天若是谁阻止我带她出南岱,别怪我下手没有分寸。”
一石激起千层浪,对峰的众仙议论纷纷,连陆淏都微微诧异——方才在祭司府不曾承认与姚星是同族一事,现下却自己说出来了,陆淏想到这里,看了一眼巨钟,兴许,已经没有再隐瞒的理由了。
对峰唯有一人依然镇定,长风道:“笑话,神龙一族法力会如此之弱?方才钟衡因受其魅惑已化作巨钟代受了天劫,午霖必是贼女无疑。且此女五百年来一直在南岱长大,怎会是陆淏神君的故人?神君,你定是受了蒙骗。”
陆淏开口:“长老,看到故人受如此劫难,我心已是不忍,望长老及诸位别再纠缠,不然与神龙一族结下仇怨,小君便爱莫能助了。”
陆淏不愧是太阳族的一族之长,一番话说得圆润温和,可字字充溢刀光剑影。
原本妘璮说的话至多让人半信半疑,眼下陆淏的一番话证实了妘璮所言。
神龙一族是天界的神族,属于龙族,见首不见尾,极其神秘,传说好斗而凶狠,若真的与其结怨,恐怕南岱再不得安宁了,一众花仙神情不禁凝重起来。
“既是神君这样说,老夫就信了,可此女确实作恶多端,伤及南岱多条性命。”长风不慌不忙地说着,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念在今夜上天已降了地狱雷鞭以示惩罚,我南岱便不再追究了。”
陆淏闻言不由皱眉,看了眼旁边妘璮的表情,妘璮竟不恼不怒面无表情更不答话,正是这一点,让陆淏感受到了股骇人的寒意。
正当气氛僵硬之时,一阵狂风袭来,须臾,沐羲已在对望峰之上。
长风微微对沐羲行了个礼,不曾发觉沐羲的异常,接着之前的话道:“此贼女曾借妖术险些要了罗浮的性命,我南岱可以不追究,可不代表沐羲上神不会追究。”
长风说这话时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仿佛对沐羲为南岱出头这件事极其自信。
沐羲听不到耳边的声音,眼睛只是望着对峰的钟,沙哑地艰难开口:“姚星,她……”
妘璮盯着沐羲道:“问不出口吗?我来回答你,她死了。”
东方的天际露出血红朝阳的一刹,光芒穿越过重山与灰尘,铺射天地。
霞光的色泽晕染着天地万物,沐羲的面色依旧苍白。
妘璮话毕不去看沐羲,转身小心翼翼以术法挪开巨钟,一个女子静静躺在那里,一身衣裙红得扎眼,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长风老头没有弄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向沐羲道:“上神,是否要关闭南岱出口?”
“不。”
这个字传出的寒气让长风陡然一惊,尽管不知道因由,还是按沐羲的话做了。
此时陆淏招来一片云,未及乘上,不知从何方竟飞来乌云般的鸟群,直直朝妘璮身后冲去。
沐羲见状立即御风而起,祭出龙渊剑,仅一剑划过,便落下数只红雷鸟。
“是红雷鸟!快跑!”一仙者大叫着。
“不可能!午霖已经受了天劫,怎么还能控制灵鸟!”
“不必惊慌,那些鸟都是冲午霖去的。”
“怎么回事?”
“我早就说过,午霖是冤枉的。”
“快散开!”
……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陆淏道:“你带姚星先出南岱,这里交给我和沐羲。”
妘璮轻轻将午霖安置在仙罩内,冷冷道:“既然得寸进尺,就别怪我了。”
陆淏还未明白妘璮的意思,妘璮忽然向前一步,刺目的金光后,只见一条金色的巨龙已冲破那片黑色的鸟群腾上了东面的云头,红雷鸟雨点般掉落下来,巨龙没有在云头停留多久,接着俯冲下来,龙爪将某样物什甩落在对面峰顶。
陆淏还处在惊异中,眨眼间复变作人形的妘璮已站在身侧。
而对面峰顶上,出现一个女子,正伏在地面擦去嘴角的血痕,余下的红雷鸟骤然停止了攻击,整齐地盘旋在女子头顶。
花仙中一片哗然。
沐羲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妘璮再次抱起午霖,漠然中带着几分讥讽:“妘某当了南岱祭司五百年,没什么功绩,今日要走了,便将你们口口声声说的那个贼女交给你们,也当是我们神龙一族以德报怨了。不过,南岱一向由花神本尊来审问这些祸害,呵,这回该让谁来审问这贼女呢?妘某虽好奇,但有要紧事在身,就不看这场好戏了,后会无期。”
妘璮看着一众花仙,在说“后会无期”时,目光牢牢定在了沐羲的身上,说罢腾云而走,陆淏看了眼在原地的沐羲,叹了口气,紧随其后。
长风的面色肃然,眼前的事再明白不过,可碍于一言不发的沐羲,一时什么话也没有。
“为什么?你为什么那么做!姑姑就是因为红雷鸟一病不起,有多少人因为你而死你知道吗!”
是荷风。
起先荷风被长风的捆仙绳捆得动弹不得,看着钟衡被雷鞭一鞭鞭地抽打,起先哭声不止,慢慢便不哭了,钟衡化作巨钟保护午霖的那刻,荷风竟一丝哭声也无,只是面若死灰,长风见状就收回了捆仙绳。
红雷鸟群来时众人大惊失色,荷风恍若未闻,直到看到红雷鸟盘旋于摔落在地的罗浮头顶,才恢复了神智,对着罗浮嘶吼起来。
罗浮被荷风摇晃着身子,却是不回答,眸子只是看着其他方向。
荷风的脸上满是泪水,几乎是在哭喊:“为什么,为什么……我竟然还帮着你把密函交给长老,你说,你为什么要陷害午霖?”
罗浮终于说话,可不是回答,带着丝讥笑:“你那时不是相信了我说的话,才去送密函的?就算重头来过我也会那么做。”
罗浮看着沐羲,很想笑,却笑不出来。原以为沐羲是老天给的恩赐,没想到老天是在开玩笑。他认错了人,她认错了人。罗浮突然想起常做的那个噩梦,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一句话萦绕耳畔,“你想要的都会失去”。这一刻,罗浮真的相信了那个梦。凡世的父母,无间的友人,花神的宝座,还有沐羲,这些再也不会回来了。
荷风的哭喊因罗浮的话静了下来,瘫坐在地,自言自语:“是啊,我鬼迷心窍,她用灵药救了我性命,我却是这样报答她的,结果害得钟衡变成那样,害得午霖卸去一身仙力……”
沐羲旋风般抓住荷风的腕,藏着深泉的眸幽暗下来,一字一顿:“你说,午霖卸去了一身仙力?”
方才听到妘璮说午霖死了的那句话,沐羲确然悲痛,但为仙者,躯体若是不灭,便还有还生的希望,那时他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要让她还生,可她竟已卸去了一身仙力。
到底是怎样的痛不欲生,才让她生出赴死的念头。
荷风目光无神兀自说着:“我亲眼看着她受天劫,一身白衣成了红色,卸去仙力比抽筋拔骨还痛,她一声也没喊……然后有一口钟护住了午霖……可是钟衡呢,钟衡去了哪里?”
沐羲望了一眼对峰,巨钟已经消失,留下的一片血色就像方才朗星阁的红樱,飘散在对峰的土地上,随着荷风的话语,那一瓣瓣的血色就落在沐羲的心脏,重如铁石,利如箭矢。
沐羲本想自己承下这场天劫,此后姚星便能如他一样与天同寿,却不曾想过,这场自己促成的天劫,成了姚星的一场死劫。
“沐羲,不要走!”
罗浮尖声叫道,只是声音未落,沐羲已向着妘璮离开的方向而去,转眼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