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煌坐在窗口,琴声流出清婉流畅,午霖听了一会儿,头昏昏沉沉却了无睡意,忽而生了方才在酒席上没有的食欲。
午霖坐在桌边闭着眼睛听着琴音,就着茶水吃着糕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黑衣侍卫见淳煌和午霖还未就寝,继续守在门口。
“过来。”
午霖放下茶杯走过去,被淳煌拉到琴椅上坐下。
“在南岱那会儿你不是拜了我为师么,让为师看看你现在可有进益。”
让淳煌抚琴只为转个话头,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个坑,午霖讪讪:“我拜师不久,学艺不精。”
“来一曲《良宵引》罢。”
“《良宵引》我很喜欢,听过许多回,可从没自己弹过,不会。”
淳煌摆出做师傅的样子:“那我先奏一次。”
琴声起音恍若春雨,淅淅沥沥沁入魍魉山的土壤,不动声色地滋润了花木根节,缓缓流淌了一节,雨水汇作川流在转音的刹那奔流而下,一川春水和着万千星光倾下,气势千钧地到达人跟前时,却化作了氤氲着水气和温暖的云朵,将人轻柔包裹其中。
同凡间流传的琴谱有所出入,淳煌的《良宵引》更为浑厚清雅,动人心魄,甚至引得魍魉山中的禽类发出凄婉哀鸣。
一曲终了,午霖恍然:“那日在南岱云韶楼,怪不得你说此曲在流传中生了变化,原来你知道原曲的琴谱。”
“不错。记性这么好,那刚刚的琴谱也记下了罢。”
午霖讪讪笑了笑想要推却:“我怕我的琴音可怖,吵到附近院落的人。”
风在耳畔呼啸而过,转眼间,窗口的满月近至眼前,脚下是染了银辉的云片。
午霖理了理被风吹散的发,良宵宫在脚下已成了一个小点,琴依旧在身前,淳煌依旧在身后,透过脚下的云朵,依稀可见此起彼伏的魍魉山峦,那两个黑衣侍卫不曾跟来,视野中只余一个洒满清辉的开阔世界。
“这样就不必担心吵到别人了,兴许会吵到嫦娥。”
淳煌在云上随意坐下,闭上双眸。
回忆着淳煌方才弹琴的指法,午霖的手指开始在琴上撩拨,琴声带着犹豫却无错处,渐渐地,琴音越发熟练,仿佛已练习过数十遍。
午霖心觉一丝异样,有些怀疑这是否是自己奏出的曲子,这般地熟稔畅然。一时失神,她的眼离开了琴面,浸透了夜色的魍魉山跃然眼前,倏忽间,琴音换了韵味,《良宵引》在午霖指下,竟有一派恢宏旷然的意境,有如眼前之景。
“你现在这样就很好。”淳煌的睫和额发上,淡淡地染了月色,没有淳烅的妖冶,美若谪仙。
午霖没听出弦外之音,道:“名师出高徒嘛,多谢师傅点拨。”
淳煌自云上站起:“好了,你该休息了,我们回去吧。”
“等会儿。”午霖拉住淳煌。
“想说什么就说。”
“你还会回仙界吗?”
“在哪里都一样。”
“我知道如今你是被你兄长禁锢在这里,若有机会离开呢?”
“在这里我有必须做完的事,所以不会离开。”
“那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同淳烅一起同仙族相战。”
淳煌的桃花眼在月光下清冽了些,笑容带着自嘲意味:“怕我们日后在战场上见吗?”
午霖摇了摇头:“无论在哪个阵营拼杀,你心里必定都不好过。”
薄云过月,云影遮住了淳煌的表情,片刻,他说:“我此生只站在我夫人的阵营里,夫人,我们回去就寝罢。”
“慢着。”
“夫人还不想睡?”
“没人在的时候就别叫我夫人了,趁那些侍卫不在身边,你跟我说说,你可查出昨日布条所说的是什么地方了?”
淳煌坐在午霖旁边,开始抚琴:“靠近些说。”
“好。”午霖将耳朵凑近淳煌,不由佩服起淳煌的谨慎,淳烅的眼线无孔不入,就算身在月边也要小心。
耳畔流过一丝热气,淳煌不着痕迹地笑了,一手揽过午霖的肩,另一只手撩拨琴弦。
“我反复想过,父君留下的幻境的风痕究竟会在哪儿,一看到布条上书有“几度夕阳”几个字,我就想起我年少时,父君常带我母亲在一个地方看日落,那个地方就是海云阁。可惜,我在海云阁附近走了一遍不曾发现。”
说到海云阁,午霖蓦地想起那日与淳煌飞身而下时看到的画面,心头又涌上悔意,那是淳煌生母散尽仙力后跳下的地方,那天却还让他带着自己从那里跳下来,不知现在淳煌回忆起过去他的母亲在海云阁赏日落的画面,是怎样的心情。
脑中猛地闪过一道光,午霖道:“淳煌,我们再跳一次海云阁。”
琴音断了一瞬,复又响起。
“什么?”淳煌脸上闪过错愕。
“一时说不清楚,总之前不久我发现我的眼睛能看到他人看不到的东西,而那日同你从海云阁飞身而下的过程中,我看到了过去发生在那里的事,我并非故意窥视,只是无意间……”
淳煌神色了然,对于午霖的异能也不惊讶,看午霖解释得费力,宽慰道:“我明白,你不是故意看那些过去,接着说。”
“所以,你所说的那个幻境风痕很可能就在海云阁阁外的半空中。”
琴音戛然而止。
失去琴音的夜空瞬间静谧至极,仿佛能听到月光播洒万物的声响。
“淳煌?”
“我们回去吧。”
“恩。”淳煌的反应有些奇怪,午霖迟疑地应了声。
淳煌一把抱起午霖飞下了云头,直至良宵宫。
一到良宵宫,午霖的头又昏昏沉沉起来,但不至于让淳煌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