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荨收回目光,进了府,第一个要见的人自然是老夫人蒋氏。
印象中,祖母蒋氏沉默寡言,但为人公正,不会对谁有偏颇,但因着已逝母亲李娇的原因,对她这个不受宠的嫡女也算是宠爱有加。
穿过无数个走廊,一路上,到处都有穿着桃红撒花薄袄的丫鬟,对她屈膝行礼。
她还记得第一次进府的时候,因为从没看过这么多漂亮的丫头站在一块,眼睛都看直了,还凑上去问东问西,引她进来的婆子也不说什么,由着她胡闹,最后下人们都在暗地里嘲笑她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以至于下人都可以随意欺辱她这个嫡出小姐。
夏荨无声冷笑,不停下来看两旁对她行礼的丫鬟,径直跟着引路的丫鬟走了进去。
“三小姐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你真笨,三小姐前两次回来才多大?十岁不到,现在长大了,心性自然沉稳了。”
“说得也是,到底是府里嫡出的小姐,即便是在庵堂呆了这么多年,气质还是极好,而且越发标志漂亮了。”
丫头们都在小声地议论着,夏荨只想说你们都是瞎么?哪只眼睛看到过在庵堂里长大的人会是小姐样子?不被折腾死才怪。
一路走到锦荷园的正门,心神一动,她走了过去。
进了正屋,笑容可掬地看着正首上银发苍苍的老夫人行了一礼,清冷的嗓音也染着几分暖意,“荨儿见过祖母,母亲和诸位婶婶。”
蒋氏在居中暖榻上坐着,头戴秋版貂鼠昭君套,穿得也很华美雍容,即便满头青丝染白雪,看着也十分精神,眸光沉静,不见多少浑浊,她对夏荨淡淡点头,笑意如初。
夏荨眼圈一红,眼里闪烁着微光,反而笑得更为灿烂。
这时候,一位身穿金边琵琶襟外衫子,发间是青玉梅花簪子的妇人笑了笑,主动走了过来将夏荨搀扶起来,上下打量几眼,笑道:“老夫人,还真是个标志的丫头呢。”
夏荨羞涩一笑,已经认出了这个穿着虽然素淡却不失风情的妇人,是她二叔夏珩的结发妻子周氏,平日里不喜争斗,待人也温和有礼,只育有一女,名为夏知秋,也是个温婉贤柔的性子,二人伉俪情深,虽说没有儿子,夏珩却不纳妾,就连周氏亲自张罗,他也不乐意,不需要当家,老夫人也就随他去了,对周氏也没有任何不满。
周氏说着又看向坐在一旁的大夫人袁氏,“大嫂,三丫头可是越长越标志了。”
袁氏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只凝着夏荨,招了招手,嗓音温和,“确实越发标志了,三丫头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袁氏啊!
夏荨心底无声冷笑,若是可以,她真想一刀将这妇人杀了,若不是她从中作梗,她娘李氏又怎么可能才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就香消玉殒呢?若非她暗地里使绊子,她又怎么可能会一直呆在平城乡下直到七岁半,整日与死尸为伴,初次入府时还闹了大笑话,惹人不喜呢?若非是她,她又怎么会三番两次被送去庵堂,过着清贫生活,毫无嫡小姐的做派呢?她们之间有太多解不开的仇怨,这一次她要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
虐人,光虐身还不够,得虐心才带劲!
心头滑过这句话,夏荨乖巧地笑了,从周氏身旁走过,仪态端庄地走向了袁氏,眼里的笑意又浓了几分,就像是看着袁氏奢华的好日子,随着她走近,一步步到了尽头。
她发誓,要让这个面善心狠的女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夏荨微微屈膝福身一拜,“母亲。”
袁氏眼角一挑,脸上却露出慈爱的笑容,甚是亲近,道:“我原以为庵堂生活清贫,会苦了你,未料竟把你培养得如此出挑标志,倒也是因祸得福呢!”
夏荨眼里的笑意更盛,脆生生地说道:“为老夫人,为府里念经祈福,夏荨不觉得苦,而且还有母亲照拂,自当尽心尽力。”
袁氏嘴角微微抽搐,心底很是疑惑,这小贱蹄子三年不见,嘴怎生变得如此伶俐?
她可是记得夏荨第一次入府时那种畏缩的模样,不知惹来下人多少嘲弄,她也不点破,再后来李氏成功地死了,找了借口将她打发出去庵堂,三年又三年,这性子竟然完全变了。
这样的话自然不能摆在明面上说,袁氏装作很满意地笑了,顺势拉过夏荨的手,柔声道:“你有这份心便是极好,从今往后,多和姐妹们亲近,缺少什么都能和我说。”
周氏只是温和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另一边大房的林姨娘眼里却划过一抹讽刺,转瞬即逝。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一出戏若是少了她,又怎么称得上是母慈女孝呢?
夏荨微微垂眸,脸上泛起微红,半是羞怯半是认真地说道:“往后我一定会和姐姐妹妹好好相处。”
袁氏见她如此模样,心里的怀疑又消了几分,给她披上大红羽纱白面狐狸里的鹤氅,看起来又轻又软,夏荨摸了摸,里子却是旧的。
呵,撑场面么?
她心下了然,也不点破,很羞涩地接受袁氏这一番好意,袁氏慈爱地笑着,眼底漫起一丝鄙夷,旋即又给她指派了一个一等丫鬟,是她身边的黄莺。
夏荨淡淡地看了一眼她塞过来的人,说话的声音真如黄莺出谷时婉转动听,长得也算清秀可人,看上去伶俐聪明,很讨喜。
这么快就要往她身边塞人了?
她眼角一跳,却欣然接受。
现在尚未站稳脚跟,只能先顺着袁氏,不然又得多出祸端,她可不想什么都没做又被送回了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