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自己要参与伐邛的战争时,子画兴奋得抽出腰间的短剑,挥舞劈刺,把已学的招数从头练了一遍,舞得虎虎生风。
当时,他正在中庭晨练,全身甲胄站马步——师父说,仅仅只这一个动作,若是每天坚持,日久天长,必得大成功——他舞完短剑,兴匆匆跑到寝宫,对遇到的每个人都大喊一声:“我要去打仗了!”
子画跑到母亲的寝宫,对着母亲大喊:“母亲,我要上战场了!”
母亲站起来,吃惊地望着他,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什么?”
子画看着母亲嘴唇颤抖,几乎不敢相信的样子,才发现母亲听到消息立马就站起来,并不是因为惊喜,而是震惊。
“母亲大人,我要上战场了。”子画顿时心虚,声音降低了很多。
“谁告诉你的?!”母亲的声音显得有些尖厉。
“是卫启。”子画心中没底了。他知道,父王对母亲甚是宠爱,每次母亲的反对,往往会让父王改变决定。而这次,若是母亲反对,很可能他就不能在对敌的战场上冲锋陷阵,而这,是他向往已久的。
好男儿志在四方。这是他第一天到演武场时,师父对他说的。从那时起,他就有了一个梦想,驾着战车,以澎湃无匹之势,廓平宇内。
母亲身子晃了一下,扶着柱子,问:“卫启……怎么说?”
“卫启说,昨日龟卜过后,伐邛之事已定,今儿父王召敛相和亚进等人,商议如何着手。临了时,父王和亚进说,要孩儿也去。”子画说完,又看看母亲,怕母亲反对,又轻轻地说了一句,“父王还说,秋季已至,北事登人不易,若王室子弟踊跃,自是众人榜样。”
“他……他明知秋季已至,北事不易,他,怎敢……”母亲咬牙吐出几个字,身子又是一晃,仰天而倒。
子画眼见母亲倒下,连忙上前扶住,没让母亲倒在地上,仔细看时,母亲嘴唇苍白,两眼上翻,显是一口气闷在胸口,提不上来。
他大声喊“来人”,立马来了一群人忙前忙后,扇风的扇风,掐人中的掐人中,藤阿婆匆匆赶来,吩咐人去庖房熬姜汤,特意交代要用墙角边放着的隔年的老姜,加半块石蜜一起熬开了,又吩咐人去叫巫医,几个人慌慌张张地去了。
不多时,便有人捧着一角石蜜姜汤来,藤阿婆接过,抿一口试了下温度,捏着母亲的脸颊灌了下去。
不知道是姜汤的作用,还是被呛醒,母亲在咳嗽声中醒来。
母亲咳嗽着,看着周围围着一圈的宫人,又仰头看到搂着自己的子画,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虚弱地对藤阿婆说:“我要见大王。”
“大王今儿朝议,还没回到后面来。”藤阿婆说,“适才已着人去问了,大王知道了应该很快就到。”
“你们都退下!”母亲对围着的宫人说,又仰头看着他,痴了很久,轻轻说:“扶我起来。”
子画依言,扶直母亲站起。母亲站直,轻轻挣开子画搀着的手。
“大王在哪?”母亲对藤阿婆说。“我要去找大王。”
母亲转头对他说:“你们随我一齐去。”
走到半路,正遇上藤阿婆派去向大王报讯的宫人回来:“大王朝议过后,和右相、亚进一起去觋宫了。”
母亲听了,神色一变,咬牙说:“倒是快,这是去决定要出征的大将了!”
说罢,转身回宫。
翌日清晨,子画到父王寝宫请安。他不安的发现,母亲昨晚没留在父王的寝宫。
“这次伐邛,你也要去。”许是清晨的缘故,父王语气还透着一丝疲惫。
“孩儿知道了。”子画说。“昨日卫启告诉孩儿了。”
“你母亲昨日和我说,不想让你去。说你还小,有的是打仗的机会,想等你再大一点再说。”父王说,“你自己怎么看?”
“我大商自来尚武,能于沙场上破敌阵,取敌酋,乃是汤武子孙的本分。孩儿愿意!”子画脸上露出少有的毅然。
父王笑,疲惫,却欣慰。
“昨日你母亲和我闹,不想你去。我回了八个字:‘我意已决,绝无更改’!”又叹一声气,“你母亲为此生气,也是因为舐犊情深,倒也不能全怪她,等这事了了,还得好好哄她。”
这话子画没法接,便看着父王,不做声。
“平日里跟着你的亲卫会随你一起去,”父王接着说,“卫启和我说,他也希望能上沙场杀敌建功,我准了,也随你一起。”
“那……?”卫启负责王宫护卫,算是王都中的一支常备军,若是卫启离开,拱卫王宫谁来负责?
“王宫的护卫,你不用担心。”父王知道他想问什么。“卫启因战功入王都,本就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如今边事紧要,用人之际,以卫启之才,到战场上去施展,更好。更何况,我已垂垂老矣,卫启和你一起沙场建功,正是该考虑的事。”
子画听到父王说到这个,语气中又说不出的疲惫和怠倦,心下黯然。
“各地已经开始登人,一旦登人完毕,便是授钺出师之日,这些天你好生陪陪你母亲。”
“唯!”子画应道。
从父王那出来,子画问明母亲的去处,却是到藤阿婆的住处了。便往藤阿婆的住处走去。
藤阿婆的住处在寝宫最里面的靠北的偏房,窗外便能看到日夜奔流的洹河。他进去的时候,窗子关着,光线昏黑,屋里点了几把艾条,闷闷的浓郁。
母亲看到他来,连忙起身,把他拉到身边坐下,紧紧的搂着他的肩膀,说:“正好你来,藤阿婆给你起筹,正要着人去叫你。”
藤阿婆把桌上的蓍草整理好,放进竹筒,闭目,口中念念有词。
“至高无上的天!请您垂怜!您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却时刻伫立于心、守护着您的子民!”
藤阿婆口中喃喃,身躯随之缓缓摇动。随着竹筒里的草筹“刷刷”响动越来越急,藤阿婆声音也越来越大:
“无所不能的祖灵啊!受大商子孙香火的英烈!请您垂怜!上天不听,大道无言——您,上代天听,为天代言,请给黑暗中的子孙以光明吧,为迷途的羔羊指引前路吧!”
余音未尽,藤阿婆把竹筒递到他的面前,说:“说出你的愿望,抽一支出来,放在你贴心的地方。”声音缓慢却锐利,抑扬顿挫间有说不出的诡异。
“愿祖灵降祸于邛!”子画右掌贴着左胸,虔诚地说:“愿这次伐邛,我大商大获全胜!”
说完,他伸手要去擎签。手在半途,便被母亲拦住。
母亲抓住他的手:“画,咱们换个!咱们求祖宗保佑画能平安归来!”母亲摇着他的手,看着他,对他说,语气急促。
他看看藤阿婆半眯的眼睛,又看看母亲乞求的眼神,点头。
“愿祖灵护佑,保佑我无恙归来!”他重新说,抽出一支蓍草,贴胸放好。
藤阿婆口中又是喃喃,把蓍草撒落在案几上,用枯瘦的手在蓍草上飞快地扒拉,一会儿手指间便夹满了长长短短的蓍草。母亲神色紧张,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
忽然,藤阿婆双手散开,任指间蓍草洒落满地。藤阿婆睁开双眼,用白多过黑的眼睛盯着母亲,说:“你太贪心!”一字一顿,字字敲心。
“求祖灵宽宥!求祖灵宽宥!”母亲听到这话,怵然而惊,连连磕头,磕得头发都有些散乱。
藤阿婆对着母亲,两眼上翻,手却指着子画,声音低沉:“此儿大佳,本有王者气象,却因为你的贪心,王者之气全无!”语带指责,仿似忽然间便换了一个人。
“子画是商族子孙,是大商的大好男儿!”母亲疯狂磕头,头发散乱,迹近疯狂。“一切都是妇息的错,求祖宗宽宥!让子画好好活着回来!求求你,让子画好好活着回来!”
子画扶起母亲,紧紧搂住,任母亲趴在他身上大哭。母亲用力挣脱他,跪倒在地,大哭:“雅只求要子画好好的活着,若再贪图王位,愿接受祖灵的惩罚。”
雅是母亲的私名,自母亲成为王后,便很少用,现在情急,哭喊而出。
子画心中愤愤,冷眼看着藤阿婆,对着藤阿婆一揖,说:
“烈祖在上,若因为母亲的不是,引来灾殃,画愿一力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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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例呀惯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