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人的队伍在吕会的带领下,一路向西。山越来越高峻,林越来越茂密,而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卫启仍回到千夫长的职位上,跟着侯虎的大军,继续北上,找邛方主力作战。子画顶上了卫启的百夫长,和吕会各领百人队,一起往灵石仓而去。
出发的前一天,子画以军士们纷纷议论的由头,趁机向侯虎和吕会提出要和风二约战。
侯虎自是不许,吕会和卫启在外听了不少议论,倒是支持,毕竟王子的那一箭已经展露实力,绝非侥幸所能致。
侯虎见二人同意,王子又表现出愤愤不平的样子,不得已同意。
吕会出得大帐,找风二不着,只好叫人挑战王子,又私下和卫启商定,已经入选奇兵队的就不上去挑战。
吕会先对围观军士说了,王子的战功,盖因一箭之力,并非虚致。又说,空口白牙,怕军士们不信,所以接受军士们的挑战。
子画年纪不大,看上去清清秀秀的,不像是孔武有力之人,谁知一连上去三人,都不是王子的对手,才几合,便被刺倒在地。
吕会见好就收,正要宣布挑战结束,却听到王子对着场外大喊:“风先生来得正好!”
场外正是风二慢慢走近。
风二并不知道今日约战一事,一头雾水的往场中走去,围观的中军士自然而然地让出一条道,风二走到场内,问:“王子有何见教?”
很多天过去,子画回想这一战,心中仍是大呼过瘾,又暗暗感激,从心里对风二高又看了一眼。
这一战,他和风二打得旗鼓相当,子画久战不下,心中便有些焦躁,见风二矛尖对着自己左肩而来,咽喉处却露出破绽,心想拼着左肩受得一下,自己对准咽喉的一招却会致命,于是行了险招,包裹着层层软布的矛尖照着风二的咽喉刺去。
谁知风二临时变招,顿时攻防易势,风二的矛尖对着自己咽喉刺来,而自己矛尖却只能刺在风二的右肩。
当时,他的枪法已经用老,无论如何也不能变招,只好一手护住咽喉,一手依旧因着惯势,递出长矛。
围观的众军士看到的最后一势是,王子左手护着咽喉,单手持着长矛的尾端,威风凛凛,箭步而立,而风二被王子长矛戳中右肩,砰然倒地。
众军士正看得紧张,这时看到结局,“轰”的一声将场中气氛点燃到最高。
这一声,有惊讶、有赞叹,有叹息,或是看到精彩处时不期然的“啊”一声……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只有子画知道,风二有意留手了。
这一刻,风二跟在子画身后不远处,一起走在这羊肠小道上,四处张望周边山势。
远望群山,漫山枯枝红叶,虽是深秋,山中景色却并不萧瑟。子画指着北边接地连天的断崖绝壁,问随行的向导:“那就是太岳?”
“若是不仔细算,这就算是太岳山了。”向导很能说,一路说着俏皮话。
“若是仔细算呢?”见王子心情不错,卢保凑趣地问道。
“若是仔细算,这只是石膏山,太岳四峰中的一峰。”卢保这一问,正好问到向导拿手处,向导显得得意洋洋。
“这个名字可有什么讲究?”
“这山壁之中,有不少石洞,洞顶有石钟倒悬,石乳自上滴滴而下,这石乳,便是石之精华。天长地久,凝而为膏,所以叫石膏山。”说到这儿,向导忽然掉了一句文:“膏者,神之液也。”
子画听了,轻声笑道:“这石乳若真是神液,不知喝上几口,会不会从此便长生不死?”
“王子说笑了。”向导在前面用刀砍辟横斜到小道上的枝蔓,接话道:“这石乳,一日才得一滴,若是要喝上几口,怕是要等上几年。便是有这耐心等上几年,石乳早已凝为石膏,却怎么喝得到!”
子画哈哈大笑,又问:“只有这条道能到灵石仓么?”
“通往灵石仓的路却多——官道斩山辟路,自然好走,便是马车也能通行,只是远了不少天的路程。小道只有这条,不常有人走。听老人说,一百多年前还有一条路,能够从山腹穿过,又近了两天的路。我自小在这边玩耍打猎,山里的哪个洞没有钻过,没看到有穿过山腹,能到山那边的,怕只是老人们的传说罢。”
在子画看来,这样的小道已经是很少有人走的了,若是没有向导带路,稍不注意,便看不出路的痕迹。一行人绕着山峰而行,沿途见到飞瀑千寻,溅起漫天水雾,气势雄壮,不禁对天工巧手,惊叹不已。
众人在山谷深潭边稍事休息,又接着赶路。
当晚,众人在向导的带领下,找了个山洞歇息。众人举着火把进得洞中,见洞里广阔,居然在容下二百人后仍很空旷。洞内石钟倒悬,在火把的映照下,晶莹润滑,光怪陆离,见到此种幻梦般的景象,众人又是一番惊叹。
子画偷偷吩咐卢保和风二,夜里洞外要留人值守,那个向导,也着人好好看着。
第三天快天黑的时候,子画见到了久已闻名的亚羌。
羌人部落并入大商的版图的并不在少数,但作为羌人首领,能够独掌一师兵力,被商王重用,倚为一方大将的,却仅仅亚羌一人。
亚羌,私名为丙。归服大商前,是羌人博隐部的首领。
论军职,吕会和子画均在亚羌之下,但子画是王子,于是分头见礼,子画以百夫长之职见过大将军羌丙,然后亚羌以外臣身份见过王子。
验过兵符,礼数周全后,亚羌用带着点怪怪地腔调和怪怪的口音对王子说:“当年我率部归附,到王都朝觐商王,曾经见过王子。只是当时王子年纪尚幼,怕是不记得了。”
“怎么不记得!”子画看着亚羌碧眼隆准,笑道:“那时你还是博隐元节,却不是我大商威名赫赫的亚羌!”
亚羌哈哈大笑,对吕会等人说:“王子果然天纵之资,孩提之时的事,居然也记得这般清楚。”
闲聊的片刻,亚羌府的人在各人面前的案几上摆满了酒食鲜果。
吕会喝了一口,赞叹道:“果然羌人有好酒!”
亚羌浅尝即止,把玩手中酒樽,感叹道:“这是用上好的紫色草龙珠酿制的,却是大商所无。西王母瑶池已是极西了,这上好的草龙珠,却要过了大漠再往西才有,寻常哪里吃得到!”
子画自册封典后,对酒一直有一种直觉的警惕,不敢多喝,喝也是浅尝辄止。倒是见酒器、食器上的花纹精细繁复,风格也与王都所见迥异,心下好奇,抚着面前倒酒的觥,多看了几眼。
亚羌见他看得仔细,便问:“王子可知这觥上,画的是什么?”
子画又仔细端详了,笑着说:“委实不知。却是什么?”
“我羌人素来上畏天神,下敬王母。”亚羌手压在左胸,对着西方遥遥躬身。“这便是我羌人心中的天神中,负责人间火食的火神蒙鬲。”
“曾听得宫中师傅说:火神‘绝不宽恕’。”子画抚摸着铜觥上的繁复花纹,缓缓说道:“就是这个火神?”
“我族中所有男女,皆是火神的子女,火神说过的‘绝不宽恕’,正是我羌人至高的信条。”
当日晚上,子画与吕会等人在亚羌府上,商议如何防守灵石仓的事。
亚羌并不认为王子这二百人的到来,会对灵石仓的防守起到什么作用,毕竟作为大商在外的守师,虽然人数不足一师,但二千人还是有的。
这次王子和吕会带了二百人来,说是协防,对他而言,不过是聊胜于无而已。亚羌心里这般想,口中却热情得很。
“灵石仓东有绵山为依靠,西有汾水为沟壑,北有大山深峡为障,南有太岳石膏为屏,加上灵石仓的守师,原是十分稳固。”亚羌拿起一片锐石,在夯得紧实的地上用力画了几道。“侯虎大人派诸位前来,那是对灵石仓,对我羌丙的厚爱。有各位勠力同心,灵石仓自然是固若金汤。”说罢,自顾大笑起来。
“此次前来,披荆斩棘,才得一条小道而来。刚刚亚羌大人又说,这灵石仓四方山河均可恃仗,若邛方要取灵石仓,只怕是有来无回。”吕会跟着笑,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看着周遭地形,的确如亚羌所说,此地固若金汤。侯虎大人派我等前来,怕是过分小心了。”
子画点头称是,说:“来时,侯虎大人交待:灵石仓所屯数万石粮草,正是此次伐邛大军的命脉所在。所以命我等前来,务必保大军粮草不失。所以,还望大人指派,莫让我等空跑。”
亚羌看着子画,半晌不做声。子画见状,起身立定,看着亚羌,大声道:“侯虎大人指派我等前来,听候亚羌大人差遣!”
亚羌见子画如此说,不便再说,叫一声“好”,便开始分派。
“从灵石仓到王都的官道,守师一直没有中断过布防。邛方这次来袭,对我守师,有过三次袭扰,两次自北方来,一次自东边试图越过绵山,均被我师阻截。邛方所来之路,正是我师重点布防之处,哈哈,说不得,只好让邛方吃几个小亏!”
亚羌说到近几次邛方的袭扰,心中得意写在脸上,显然几次邛方的进攻,即便是试探性的,也被亚羌堵在外面。
“你们这次自南边而来的小道,虽是隐蔽,但也不可不防,不如就请王子和吕会大人就委屈下,驻守石膏山如何?”
石膏山里外均有守师防线,子画听得出,亚羌这是不欲他们二百人冲在最前沿。子画听了亚羌之言,联想近日所见,心中恰好有此打算,便道:“正当如此!”
才说完,子画想起此行应由吕会大人做主,便看着吕会。只见吕会蹲在地上,看着亚羌画的几道线,若有所思,便没再继续说。
亚羌在颂子画二人出将军府前,唤来自己的两房妻室,和王子见过。
羌人娶妻,与大商不同,大商的平民众人只有一妻;便是贵族,纳了几房,也有高下先后之分,正室称为大妇,只有一个。羌人却并无正室、偏房之分,亚羌的两个妻子,都好算作是正妻。
先娶的妻子,是亚羌还是博隐元节时所娶,叫利莎,和他一样碧眼隆准,能听却不会说王都的话。后娶的妻子,是归附后进王都觐见商王时,由商王赐婚的,来自唐邑的妇唐。
那晚,从亚羌府上出来,一路沉吟的吕会说了一句:“我们对这里不熟,人数也不多,按理,不应该由我们守在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