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商颂之兄弟仇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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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冲突

“我也是十二岁开始喝酒的。”子成对子昭诱惑着。

子成要带子昭去城东的集市,那里有好几个有名的酒肆。在二十岁以前,想要尽兴喝酒,在家是不可能的,所以子成和几个要好的王都贵戚子弟,便成了城东酒肆的常客。

从册封典回来,子成被父亲禁足了,不过和以往一样,哥哥总有办法能出去,比如现在,哥哥便准备以带他去百工营为名,偷偷溜出去。子昭知道哥哥的花招,有意拿捏着不肯答应。

“息开说今天刚好来了好几车新酒,从西边拉过来的。”子成见弟弟摇头,又继续诱惑,特别强调了“西边”两个字,“西边的酒虽不如楚国的贡酒,却是加了郁金香草调制,叫西馥,好喝着呐,平时很难喝到。”

“父亲说了,不让你和息开一起玩。”子昭找到哥哥说话中的漏洞。“你不怕我告诉父亲?”

“我可没说要和他一起去。”子成果然中招。“我只是说听他这么说了。”

“跟你去可以,你的剑要给我玩。”子昭威胁道。

息开是王后妇息的侄子,息侯的儿子,息地未来的领主。

从息开进入王都的那一刻起,息开便摆开了王后侄子的架势,弄得到处鸡飞狗跳。不过息开有一点好,从来不会得罪他得罪不起的人。这一点,子昭也听父亲说过:父亲为息开,坐在王庭的相位上接受了三起投诉,每一起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息开的做法让投诉他的众人很是气愤——财产上的损失倒是其次了。

父亲说过其中有一次让他又好气又好笑的事。那天父亲坐在相位上,在拒绝楚国使者要进入大邑商追讨逃奴的请求后,亲卫领进来一个陶工——陶二,庄严高大的大殿和陶二老而猥琐形成鲜明对比。

“你可以走上来一点。”父亲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对陶二说,亲卫示意陶二走上两级台阶,离右相大人更近一点。

“受上帝的儿子、皇天护佑的商王之托,我在这倾听大商子民的呻吟!把你的请求说出来。”父亲又重复着已经说了很多遍,但不得不再次重复的话。

“大人,”陶二顿了一下,鼓起勇气说,“我请求右相大人判息开大人归还我的陶场。”

“你的理由。”

“三个月前,息开大人到小人的陶场,说王宫需要一批素白的陶器,还给了图样,要小人照着样子做。能够为大王烧制陶器,是小人的福分。接到王宫的活,小人自然高兴,便细细寻思,如何才能把这个活儿做好。”

后面的故事就是,陶二接到这一大单来自王宫的活计,只收了微不足道的一点订金,毫不犹豫地雇工、赊账,依着息开提供的画样仔细的做。陶器出来后,要交货时却找不到息开。陶二大着胆子到王宫去问,却不得其门而入。陶二有心把白陶卖了换钱,但有“商”字王室标记的陶器,却哪里找得到人出手,于是货就烂在手上了。雇工和赊账的人纷纷上门讨要欠账,陶二拿不出,发愁起来。原本笑呵呵想着能够赚上一笔的,此刻却变成愁眉苦脸的心事。没几天来了个人说愿意帮陶二渡过难关,那批陶器要了没问题,前提是要一起收购了陶场。陶二万般无奈低价把陶场卖了还账。

“到前几天,小人才听说,买陶场的就是息开大人。”陶二嘴唇哆嗦着,分明是压抑着愤怒。“那一批白陶的确是王宫要的,却是这个月才要。息开……大人他前几天把白陶送到宫中,在宫门点数的时候,有人看到息开大人也在,小人方才知道原委。”

“息开比子成聪明。”这是父亲得出的结论。息开不过是利用陶二的质朴,打了个时间差,便低价得到这所陶坊,委实是心机了得。

“子成和息开一起,会吃亏的。”这是父亲的第二个结论。

陶场最终还是没能还给陶二,因为息开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没有强买强卖,没有仗势欺人,甚至没有欺诈——息开不过是中途“失踪”了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的确是商王颂安排他回息地,去押送贡品回王都。

好在陶二手艺不错,父亲大人最后在百工营为陶二找了个雇工的活,算是打发了。倒是百工营的工正有些惊喜——王都中能够做白陶的工匠不多,陶二这样的熟手更少。

佩着哥哥的短剑,子昭和哥哥一起从相府出发,经过城东的居民区,再从城北延伸过来的百工营边上擦过,道路从可以并排通过三架马车的规整大路,变成低矮茅草房之间的满是水洼和泥泞的小巷,直到空气中的气味也变得混杂,才终于到了子成说的酒肆。

“子成,这里!”息开坐在铺了蒲草编织的席子上,朝正从门外走进的子成招手,又拍了拍身下的草席。

息开是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和他的姑母一样,有着俊美的容颜。眉目间的柔美线条,让息开显得秀美。子成说息开是很多王都少女和少妇的梦中情人,子昭很不以为然,总觉得少了些英气,这一点,他倒是喜欢子画的哥哥子见。子见是他的诸兄之一、当今大王的长子,现在任大商的多马亚,有一年子昭在王庭前看到子见御马而过,英气勃勃,威风凛凛,心中甚是仰慕。

“哟!小伙子佩剑了啊!”息开看着子昭,夸张的表示着惊奇。而子昭却好奇的张望着酒肆的一切。

这是一个半露天的场合,虽然很简陋,简陋到只有几张厚木板做的简陋案几,各自架在草席上,分布在酒肆的边角。

这里偏居城东一角,却可以看出,来这里的并不都是平民——有不少贵族在里间的案几边,坐在平时绝看不上的本地的蒲草席上,大声或小声地和同伴说着什么。

里间的桌子已经满了,他们几个便和周围的穿着麻布或是葛布的平民在外面坐着,浑不顾身上的贵得吓死人的丝制的衣裳,直接踞坐在树墩上——夯过但仍满是土渣的地上实在没法进行习惯的贵族式跽坐,只好用他们平日不屑的踞坐。

温过后的酒,散发出馥郁的香气,第一口入口辛辣,这阵辛辣在舌上滚过,在口中乱窜,过后便是微甜,以及一阵从背后升起的,在后脑盘旋不止的微醺。

子昭很快便感受到酒的美好,浑身热辣辣、暖洋洋的味道让他很舒服,于是他学着周围的人喝酒的样子,大口地喝,和着香草的酒,让他不知不觉意识迷糊,四肢舒坦。

朦胧间,子昭看到已经被封为侯爵的子画过来,身后带着三个亲卫,走近,然后就这么站着和他们说话,自上而下的看着他们。

“子画不像大王,像息开。”这是子昭人生第一次喝酒后的最后一缕意识。

半夜醒来时,子昭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阿婆见他醒来,大惊小怪地惊呼,手忙脚乱地张罗,絮絮叨叨地埋怨,直到母亲一脸焦急的的赶来才退到一旁不做声。

“子成挨了打,”母亲在埋怨子成不该带他去喝酒,埋怨他第一次喝酒不该喝那么多后,说,“是父亲打的。”

“你不该喝这么多酒的。”母亲又轻声地埋怨。“子成现在还关着,在西头的房子里。”

西头的房子正对着朝东开的大门,母亲说的西头,是第二进的西头,下人和臣奴的住处。进门左右两厢南北向的房子,才是他们主要的起居场所。

“子成不该带你去喝酒的,他自己也不该去。”子昭没做声,默默地听母亲说话,“祖灵护佑!这次你们没事,真是万幸!”

“怎么了,母亲?”还是浑身无力,喝了一口母亲递过来的略烫的水,子昭说话的声音因虚弱而显得轻声细语。

“子成和子画打起来了,子成先动的手。子成砍伤了子画的一个亲卫,抢了他的戈,刺伤了子画。”母亲的声音越发轻缓,带着些许的哀愁,“他自己的背也被砍了好深一条口子。”

子成打架了,而他虽然在场,却因为人生的第一场醉酒错过,子昭心里多少有点遗憾。和子成不一样,子昭从小便是个听话的孩子,但男孩子多少都会有些向往热血的打斗。

他不担心哥哥。

回家后还会挨父亲的打,毫无疑问,哥哥没事。说不定这一场和子画的打斗,是哥哥子成占了赢面。母亲说的“好深一条口子”,怕是加了母亲自己的想象。

第二天,仍有些醉意的子昭偷偷地跑到西厢房去看哥哥时,哥哥正有气无力地趴在草席上哼哼唧唧。看到子昭过来,立马来了精神:“嘿嘿,昭,你错过了最精彩的场面!”

“听说打起来了?”子昭隔着门栏看了看哥哥的背,却什么也没看到,已经换了衣裳,若非见到哥哥趴在地上呻唤的样子,看不出哥哥有受伤的样子。

说起昨天的事,子成完全忘了疼痛,眉飞色舞起来:“多亏你说要短剑玩。昨天要是没带剑去,哥哥可就吃大亏了。”

按哥哥的说法,昨天子画带着亲卫前来,言语轻慢,说子成没用,有了封地也不敢去,封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开疆辟壤是别想了,就是去,也是送死。一番话说得子成火起,抽出子昭腰上的佩剑就往子画身上招呼。

子画大约没想到他如此生猛,招呼也不打就直接开打,吃了一惊,后退了几步,身边随侍的亲卫持戈格挡。

按子成的说法,当时他的那个勇猛啊,简直无敌:“挥剑就砍掉了那家伙的左手。”

“痛快!”见了血的子成愈加兴奋,继续砍,被子画的亲卫打掉手中短剑。子成酒兴上来,见了血便愈发兴奋,一把夺过断臂亲卫的戈,往子画刺去,子画侧身躲,躲过身子,却没躲过手,还是被子成刺中手臂。

另外两个亲卫见子画受伤,也不再顾忌,立马扑上来,打掉子成手中的铜戈,左右挟持住子成。

子画随后骂了些难听的话,狠狠地看着他。“刚刚你攻我,我没武器。现在换我攻你试试!”子画捡起地上的短剑说,并示意随侍放开他。

子成只有躲,手上、背上中了好几下。最后倒在地上,子画用剑指着子成的咽喉,还是自上而下看着他,带着轻蔑。停了好些时间,子画把短剑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子昭看哥哥脸上红肿,指印犹自未消,问:“脸上怎么了?”

哥哥讪讪地一声不说,头一摆,又扯动背上伤口,“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听说回家后挨了父亲的打?”子昭想着刚来时哥哥的哼哼唧唧,问道。

“他是打给大王看的!”子成语气有明显的不满。“他怕得罪了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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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酒。

若说商朝是中国最爱喝酒的朝代,毫不为过。

也因此可见当时的粮食产量在大多数时间里至少是足够的。

周朝灭商以后,统治者还专门告诫百姓,不要像商朝的人那样放纵饮酒,这便是有史可考的历史上第一个禁酒令的成文法《酒诰》。

至于文中加了郁金香的酒,不是凭空杜撰,真是有的。所为馥郁一词,不是凭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