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所处的时代人欲横流、矛盾纷纭,但过去的时代其实也是这样。一百多年前,狄更斯就在他的名作《双城记》的开篇写道:“这是最好的时候,也是最坏的时候;这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蠢的年代;这是信仰的时期,也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也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也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种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也在直下地狱。”
面对着这样的时代,一个作家应该保持冷静的心态,透过过剩的媒体制造的信息垃圾,透过浮躁的社会泡沫,去体验观察浸透了人类情感的朴实生活。只有朴实的、平凡人民的平凡生活才是生活的主流,在这样的生活中,默默涌动着真正的情感、真正的创造性和真正的人的精神,而这样的生活,才是文学艺术的真正的资源。
作家当然可以也必须在自己的创作中大胆地创新,大胆地运用种种艺术手段来处理生活,大胆地充当传统现实主义的叛徒,与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对抗,但以巴尔扎克、托尔斯泰为代表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对现实生活所持的批判和怀疑精神,他们作品中贯注着的对人的命运的关怀和对现实的永不妥协的态度,则永远是我们必须遵循的法则。我们必须具备这样的对人的命运的关怀,必须在作品中倾注我们的真实情感,不是为了取悦某个阶层,不是用虚情假意来刺激读者的泪腺,而是要触及人的灵魂,触及时代的病灶。而要触及到人的灵魂,触及到时代的病灶,首先要触及到自己的灵魂,触及到自己的病灶。首先要以毫不留情的态度向自己问罪,不仅仅是忏悔。
一个作家要有爱一切人、包括爱自己的敌人的勇气,但一个作家不能爱自己,也不能可怜自己,宽容自己。应该把自己当做写作过程中最大的、最不可饶恕的敌人。把好人当坏人来写,把坏人当好人来写,把自己当罪人来写,这就是我的艺术辩证法。
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里,在诸多的娱乐把真正的文学创作和真正的文学批判和阅读日益边缘化的时代里,文学不应该奴颜婢膝地向人们心中的“娱乐鬼魂”献媚,而是应该以自己无可替代的宝贵本质,捍卫自己的尊严。读者当然在决定一部分作家,但真正的作家会创造出自己的读者。
我们所处的时代对于文学来说,也正如同狄更斯的描述“这是最坏的时候,也是最好的时候”,只要我们吸取土行孙和安泰的教训,清醒地知道并牢记着自己的弱点,时刻不脱离大地,时刻不脱离人民大众的平凡生活,就有可能写出:“深刻地揭示了人类共同的优点和弱点,深刻地展示了人类的优点所创造的辉煌和人类弱点所导致的悲剧,深刻展示人类灵魂的复杂性和善恶美丑之间的朦胧地带并在这朦胧地带投射进一线光明的作品。”这也是我对所谓伟大作品的定义。很可能我们穷其一生也写不出这样的作品,但具有这样的雄心,总比没有这样的雄心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