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安徽,就得先说说一个小故事。在我的身分证上,我的籍贯是安徽省芜湖市。但原本登记的是芜湖县,小学时填数据,我很在意芜湖到底是个市还是个县,我总觉得芜湖市比较神气,在这件事上,我甚至还特别跑去户政事务所申请了更正,因为我爸说,芜湖是个米“市”,所以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芜湖必须是个“市”。
此外,我从父亲那里得知的就是对全大陆的整体概念了。例如,当先施百货在台北开幕时,我爸就带着我们全家去光顾,他说,在上海最新潮的就是先施百货了。另外,小时候有一次脚趾甲长进了肉里,脚肿得无法走路,换作是在其它的台湾家庭,都会被送去医院做一个小手术,开刀缝线,剪去多余的趾甲,前前后后要折腾几个月。爸爸却找到了一家上海澡堂,里面有一个老修脚师傅,带我去了那里处理脚趾甲,轻轻松松十多分钟完事。澡堂是只有男人才能进的,我大概是唯一一个进去过的小女孩。
至今我仍然保留对那个老师傅的印象,他头发花白,戴着老花眼镜,手里经常提着一个照明灯。他一手拿着锉刀,要对我施行修剪,我很害怕,老先生看出了我的恐惧,一边安慰我,一边果断地进行治疗。三下五去二的功夫,嵌在肉里的一大片趾甲就被取了出来。
爸爸当年的战友也都是外省人,来自各地,讲起话来南腔北调,使我也能够听懂一些地方的方言。拿起电话,听到里面的乡音,就能够很快判断出是哪位叔叔哪位伯伯。当然,后来到了大陆才发现,自己对方言的了解实际上还不到冰山一角。
由于生在一个外省人的家庭,又有着姥姥这样的老北京,身边所接触到的人也都是外省人,大家的语言,大家的思维方式都有着外省人的鲜明特征。因此,我从小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台湾小孩。姥姥口中的北京城,那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到皇帝紫禁城的地方有机会是一定要去见识的。
这个愿望终于在2004年的初夏,实现了。
2
2004年6月17日,作为台湾一家电视台驻北京的记者,我第一次踏上了北京的土地。国航的班机从香港中转,到达首都机场已是傍晚七点多。当飞机的鼻轮刚刚触地的那刻,整个机舱按照惯例地震动了一下,但我心底的震动远远超过现实,我透过小小的窗户看到首都机场大楼上悬挂着、书法体的红色“北京”二字,不知为什么,当时鼻子很酸,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
不过,等到实际的生活开展,我才发现北京跟我想象中还是大不相同!
刚到的时候才傍晚七点多,来接我的是电视台雇用的采访车李师傅,听到他的口语,那叫一个亲切。我好奇地东张西望,还立刻打电话给一个已经在北京生活一年多的高中同学,想要来个异乡重逢,但结果是令我意外的。
电话通了,他的口气听来也十分高兴。
我问他:见个面吧!
他:好呀,妳住哪?
我回头问师傅,喔,原来是大山子。
他听完口气有点为难的说:好远哪,今晚恐怕没法见面了。
说真的,当时真得很不高兴,想着,我大老远的跑来,再远能多远哪,懒就说一声,干嘛推托?这朋友可真不够义气。只好问:真有那么远喔,你住哪?他:我住中关村海淀这里。
村?嗯,这朋友混得很差呀,住在村里,可能真的很远,郊区吧,只好无奈的挂了电话。
直到将近一个月之后,我才知道,中关村不是一个村,虽然不在郊区,但距离大山子是真的真的很远。就如同大家所知,台湾很小,台北市更小,在台北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我想至多四十分钟吧,当时的我真的不知道北京原来这么大,我更无法想象中关村到大山子可能需要一个多小时。
接着,就是一路上的东张西望,这一望也望出了许多疑惑。映入眼帘的是当时在北京卖得很热门的“水煮鱼”。
水煮鱼?真奇怪,这水煮的鱼有甚么好吃,干嘛每家餐馆都卖,还当作招牌菜挂在门口,北京人可真奇怪,这水煮的鱼也能当宝似的!我很庆幸当时没开口询问,直到一周以后我自己吃了所谓的水煮鱼,那个味道可真棒,让我有段时间疯狂迷恋,我才发现,很多事情原来真的不能望文生义。
在这为期一个月的驻点期间,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情,让我这个自许为北京人的台湾女子着实长了一把见识。
首先我真的见识了北京的大。到了北京的第一个白天,因为没有甚么事,我就自己打车出去闲逛,走到大街上心想去哪里呢?想到我弟很多年前陪着我妈回北京探亲,回来总说王府井,那就王府井吧,叫了车、说了目的地,首先是被那个师傅身边的铁板给吸引住了!
我:师傅,为什么要装铁板把自己包住呀?
师傅懒洋洋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怕抢钱!
在往后的一个月时光里,这个曾令我好奇的铁板勾破了我无数双丝袜,而这铁板更挡住了空调吹出的冷风,让我受尽折磨。
接着就是前往王府井的路上。在这里我还是要啰嗦地强调一句,我是住在大山子,而我不知道王府井到底在哪里,至于会有多长车程对当时的我而言,那是基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而且别忘了,我是从很小的台北刚刚到很大很大的北京。
刚开始,我好奇的东张西望,接着,困了,睡着了!
忽然醒来,看看窗外,啊,还没到喔!不过看到了台湾人都知道的秀水,又是一阵好奇,然后又睡了。不知睡了多久,又起来,还没到???这师傅是绕录了吧?心中如此困惑,但又不敢说,只好问:师傅,王府井有这么远吗?
这师傅大概听出我这话的意思,就很不客气的说:您刚是从东四环外上的车,王府井那可是在市中心呢!
好吧,四环听起来的确有点远,就当你没绕路吧,我心中这么想着。
终于到了这王府井,说真的,我没想到这里真的有井,更没想到原来这里不是甚么景点,而是一个可逛街、购物,还有着东方新天地商店街的现代化建筑的地方。我随着许多观光客到了那井边照了个像,还到了东华门夜市看到烤蝎子、蚕蛹还有海星,很恐怖,一样没吃!
话说有天晚上,因为想家睡不着,百无聊赖中起身打开电视,看到一部年代久远的黑白战争电视剧。剧里面塑造得最坏的一个人是一名国民党员,他在村子里奸淫虏掠,丧尽天良,还勾结日本人欺压村民,活生生一个十恶不赦的形象。
看到这里,我哈哈大笑,因为在我小时候看过的战争电视剧里面,村子里最坏的都是共产党员,衣服扣子永远扣不好,帽子斜歪着,上面肯定有颗红星,永远都是猥琐的样子,眼睛色眯眯,还肯定是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奸诈样。到这里全反过来啦,对我而言,这真是一个好有意思的反差。
3
当然,来到北京,必不可少的肯定是寻找那个姥姥口中深具北京色彩的胡同之旅。
我姓宫,加上我对北京的深刻依恋,再配合每个女生都有过的公主梦,我始终觉得,自己前辈子是一个不知道住在哪个胡同大户里的格格。否则姥姥口中的景象,为什么在我眼前是看得到的,一定是因为我上辈子见过!
怀抱着这个不知真假的梦,当我第一次到了什剎海,那一幢一幢的老宅子,老大爷老大妈优闲的散着步,身后总是有一只小狗摇摇晃晃的跟着,甚至可以看到有人在大树下吊嗓子,原本只在姥姥口中能听到的口音,在此连个小孩都能脱口而出,这是一种如梦似幻的真实感!
不过,我还是不觉得这样就是北京,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到了平安大街!
这里有电车,有着我认定属于北京元素的大大小小各种胡同,还有段琪瑞时期的政府建筑,皇城根遗址、各种北京小吃,还有许多许多的三轮。这才是北京应有的样子,我心中不只一遍的告诉自己,而此后我对平安大街的情感是很独特的,有一阵子我甚至天天打车上班特意经过这里,就是为了去想象我是个格格,重游旧地,我深爱着这条街。
胡同台妹博客,完成于08年夏天
恋上平安大街
自从04年来到北京,我就非常喜欢平安大街。包括位于大街上的后海,包括周边的东四北大街。
最近,因为工作的关系,虽然上班的地点坐地铁可达。但我总是会找借口,不去坐地铁,选择打车,每每都会要求师傅,走平安大街。有些师傅人好,提醒我走那条路绕路,但我总会笑笑的说,我爱那条街。心里想着,为了经过那条街,我愿意多花几块钱。
前阵子,天气尚凉爽,我会摇下车窗,让风迎面吹来,听着MP3里大提琴的低沉却悠扬的乐音,将音量开得很大很大,看着街景。似乎一切都变成电影,音乐就是电影配乐。看着街上的人们骑着自行车,也有大妈大爷在路边悠闲散步,或是遛着狗宠物,配合街旁的古老胡同,在我心里,我觉得,这才是北京。
对于这种莫名的迷恋,我开始幻想起来,或许前世我是个格格,就住在这条街的哪个胡同里。前世格格今世百转千回回到老家,依恋之情油然而生。
前世今生之说过于飘渺,对于一个台妹而言,我所有胡同的记忆都来自我的姥姥。犹记得她会跟我说很多她北京老家的事,像是穿街走巷的叫卖人,一大早或是傍晚,扯着嗓子叫卖,每个字吐得清清楚楚,声音久久不散,原本只是想象,后来在郭德刚的相声段子里获得证实。
犹记某年深秋之际,信步于什剎海湖边上,两旁树木叶已落尽,萧瑟之景,几个北京老太太、老爷爷,有一搭没一搭的操着标准京腔聊天,身边跟着好几条京巴,那个场景虽平凡,却让我久久不能忘怀。或许城市的喧嚣与发展,早就将这北京的传统场景,远远抛诸脑后,但是在一个胡同台妹的眼里,却是如此珍贵新奇却又有着几许熟悉感。
平安大街上还有一家坐落于老胡同的证券公司,门上匾额写着证券公司的名字,每天将近九点时,都会有一群人等在门口开门,多有意思,现代化的金融游戏,却在古代场景中出现,这就是北京可爱之处,古与今的交错。
其实心里很明白,我恋上的或许不是平安大街,而是对儿时姥姥给我的北京印象。北京在我心里就该像平安大街上的种种,也或许我真是前世格格,在这里,一切都与我的前世记忆相呼应。某天,一位好友听着我诉说对平安大街的恋,她说,或许有一天我不在北京了,但她每回经过平安大街都会记得曾有个女子如此热恋着这里。
工作地点就快要更换了,将来似乎也没甚么借口再经过平安大街,除非刻意前来,但我已将这条街拟人化,在这段时间里,跟这条街,在马友友的大提琴声中,谈了一场恋爱。
当然,我也去了南池子。走在那条幽静且改建过的小道上,我不断的幻想着,姥姥走过这、母亲曾在那里流连,我曾经坐在一个四合院的门口,等待着穿街走巷叫卖的小贩,可惜我并没等到。
我也试图从南池子的宅子向四周探望,是不是真如姥姥说的,可以抬头看见紫禁城,真的,她没骗我,我看见了,我不知道我的姥姥跟母亲是不是跟我看到相同的角度!我想起了末代皇帝溥仪,曾有那么一段时间,这个全世界都知道的中国末代皇帝住在城里头,而我姥姥以及许多北京居民就住在城外头。我想象着军阀割据、战争动荡,我姥姥住在这里那是甚么景像?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