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打架的少年:一段青春的记录(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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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梁士信腿断了,右腿,胫骨骨折。

当他打了石膏,拄着拐杖看学校贴出的严重警告的通知时,他看到祝红英推着车子从学校的边门走过。

于是他一瘸一拐的,急匆匆地赶过去。他看到祝红英穿着黑色的毛衣,一脸铁青的扭了头看他。

她再也不会穿红衣服了么?火红火红的衣裳呀,她怕是再也不穿了吧。

梁士信想着,心里滴答滴答的流起了泪,湿湿的,不一会就汪洋一片了。可他眼睛里却是干的,枯干枯干的,沙漠一样,没有一点的水汽了。他看着祝红英,祝红英也看着他,他们这样四望着。他看到祝红英的眼灰蒙蒙的了,没有亮色,没有潮气,灰蒙蒙地看着他,却是咬着牙的看的,于是他知道了那眼睛里有着恨,有着羞耻后的怨毒,有着坚硬浓烈的仇气,他原本想走过去的,走过去和她说说话,说说他心里的苦和闷,说说他复仇的计划,说说他规划的他们的未来,说说他将来对她如何的好。

可是,没等他走过去,他望着祝红英的眼,那眼里便射来一道一道的寒光,寒光把他们之间划出了长长的深深的沟,划出了一道坚实的防线,那防线如同千军万马,挡住了他前进的步伐。

他只好这样的望着,远远地望着,望着祝红英收拾了包裹,收拾了衣物,收拾了书本,收拾了她留下来的痕迹和气息,收拾了她在这个学校里的一切一切,把所有的东西包裹着,藏掖着,推着她的车子,悄无声息的,沿着学校的边门出去。远远的,他看到祝红英在边门的一角停了下来,扭了头朝他望了望,他望到祝红英用手擦拭了下眼角,接着一闪,她整个人便消失了,消失在边门的日光里。

他眼前的鸿沟消失了,那冰凉的目光消失了,那千军万马的阻隔不见了,于是,他又急匆匆的,一瘸一拐地跟过去,跟到边门旁。可是那里没有祝红英,没有人,只有白花花的日光直直的照着,空空荡荡的。他的心也便空了,心里的那个人死了一样,空空荡荡了。他原本沙漠一样的眼瞬间成了洪流,汹涌决堤了,他的心的汪洋和眼里的洪流贯通了,于是泪水就夺眶而出,落在了脸上,身上,地上,他压抑的身体不住的耸动着,站在白花花的日光里,心如冲垮的堤坝,烧焦的屋舍,千疮百孔,万念俱灰了。

在校园的路上,在课堂上,在饭场上,在宿舍的床上,他总是按捺不住的想着,想着祝红英,想着他们往日的美好,想着那日的玉米地,想着那日如血的残阳,他就禁不住的感到温暖,感到喜悦,感到幸福,感到悲伤,感到痛苦。这些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一遍一遍的尝着,回味着,之后,他就泪水磅礴了,他就心如枯木了,他如一盏吹灭了的油灯,眼睛里没了光亮,周身没了力气,他的魂散了一样,只剩了体魄游走在这无聊的人世里。

有时,他也会想到希望,想到未来,想到有一日能够再次遇到祝红英,如同第一次,春花秋月样的明媚的第一次,有淡淡的喜,有纯纯的悦,有漫天遍野的诗意,如秋水,如冬雪。可是,可是那美好的第一次,却再也回不来了,再也遇不到了,他永远地失去了。

那汹涌的悲伤想要把他淹没一样,可坚硬的生活让他死气的生命有了活色,有了点点生机。他的老娘秀芹在他经历过一场病恹之后,对他增加了更多的火力,如同时钟的走针一样不停地絮叨着。

“我容易么,我容易么?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我没白天没黑夜的把你恩养大,我一分钱摔两半儿花,供应你上学,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指望你读书长进哩,指望你将来有本事哩,指望你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哩。我整日里掰着指头数日子,搦着脚脖子熬日月,我天天盼夜夜盼,盼着你有成色哩。你哩?你整天都干些啥?”

“你今天戳个猫,明日斗个狗,不是打架就是斗殴。天天对着耳根子说,让你好好学,好好学,你长心了么?心长狗肚里了?你就不能给恁爹娘挣口囊气?让恁爹娘跟着你脸上有些光?”

“你看看街里人家天天过的啥日子?人家日子过得糖是糖,蜜是蜜,要啥有啥哩。冰箱彩电洗衣机,家里大车是大车,小车是小车!咱跟人家一样,不缺胳膊不短腿,再看看咱过的啥日子?院里院里一场荡,屋里屋里一场荡,天天让人撵着屁股看笑话,你七尺的男子汉了都,你不觉得臊得慌?!”

秀芹的唠叨总是无休无止的,像一架机器,她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看到这个清清亮亮的世界,看到眼前的日子,看看别人家的生活,她的絮叨就会开始,像按了按钮样地开始了。她这样的絮叨声,让梁士信无法深深的沉浸在他自己的痛苦中,无法陷入到失意的世界里,他必须面对自己的家,面对现实,面对生活,面对那无休止的唠叨和指责。他面对着那如一片又一片飞刀般的只言碎语,已然把自己的面皮加厚了,使他像一棵顽强的芥草,在残酷的环境中执拗的生长。

生活真如一坨大粪,让人觉得臭气熏天。可是你丢一粒种子,却也能开出一朵娇艳的花儿。梁士信这样想着。

不光有秀芹的唠叨,还有梁家印,还有梁邦安,石桥村的这位乡村儒者。他们付诸了心血和期望之后,希望他能成才的心更加的强烈。他们在他养伤的时节,不间断地做着他的思想工作。

“你觉得和人打架对不?”梁邦安一脸严肃地问。这还是梁士信头一次见他这样的表情,一直以来,梁邦安都是慈眉善目的,即使恼怒,也是略带着些愁苦,没有这样的干巴巴的严肃相,这样的严肃干干净净的,占满了整张脸。

梁士信看着这样的严肃,心里其他的情绪也都自然地跑掉了,只剩了谨慎小心。他微微倾着脑袋说:

“不对!”

“不对?!知道不对还打?”梁邦安直直地瞪着两眼,目光落在梁士信的额头上。他看不到梁士信的眼睛,也只好如此了。

梁士信仿佛感到了前方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力,头皮不自然的紧了紧,压低了声音答说:“管不住!”

“管不住啥?”梁邦安紧紧的又问。

“管不住手脚!”梁士信被这急急的问话逼迫着,不自觉的两手搓起泥巴来。

“哼,剁了它就管住了,管不住!”梁家印插嘴说。

“你不是管不住手,是管不住心哩!”梁邦安说完轻缓了些,仿佛这话是轻轻送出来的,像码头上送出一条小舟一样送出来。

“一个人明明知道啥是错的,却还是要做,做了就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做。这是心的问题呀!”梁邦安说着起了身,进了里屋,片刻从里屋拿出一张纸,纸上书的是“知行合一”的四字正楷,递在梁士信手中。

“一个人知道什么是错的,并不等于不犯错。你看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吏,杀人放火的强盗,他们哪个不知道干这些是错的?可知道了还去做,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做不到‘知行合一’啊。你回去拿这四个字好好想想,想想怎么管束自己的心。”梁邦安又说。

“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你可就啥事也干不成了。”梁邦安说着坐到椅子上。

“你到街上观察观察那些玩耍的小孩儿,他们一会儿喜欢这个,就拿着这个玩具玩一会,一会儿喜欢那个,就拿着那个玩具玩一会,可是没长性,他们是随心所欲呀,自己高兴了就好。可是一个人,一个成人,如果也是这样的话,那他能办成啥事哩?随心所欲,还要在规矩中随心,得有个外边的框框匡着,不然那就是小孩子,是不成熟。明白么?”梁邦安又说。

“听见没有?多听听恁安爷的话,都是为了你好,别不知好歹!”梁家印插嘴说。

“听着哩!”梁士信答。

“听?我看难呛,说这么多,怕到时候还是耳旁风。”梁家印又补了一句。

“从小到大没安生过!这马上要考大学哩。安叔,你说这可咋办哩?!”梁家印对着梁邦安叹气说。

“看他自己吧,到现在,急也没啥用哩!”梁邦安起了身,到一旁的药柜里包起药来。

梁士信在养着伤,也在养着心,养着他有些受伤的心,养着他执拗的,不断躁动的,那么容易冲动的心。他希望他经历过这样的疼痛,经历过这样的教训,经历过这样的修养,他的心能平和下来,如同梁邦安说的那样,能够让他做到“知行合一”,做到心无旁骛,一心向学,希望能够付诸全身心的精力,换来一个好的人生,一个美好光明的前程。

他几乎要忘记祝红英了,可是他见了蘑菇头,那颗几近养好的心,又渐渐的撕裂了,撕裂出艳艳的血来,让他疼痛,让他愤怒,让他再也不能“知行合一”了。

“梁红英那妞真不赖,咪咪又白又结实,还是个处女,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下手。”

“知道不,本来我是要放过她的,可就是因为你,一想到你我就不能放过她,我就得破了她,我让你吃不着鲜,我要看着你疯,看着你恼。我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现在好了,你随便吧。她就是个破鞋,我穿过的破鞋,我的破鞋,知道不?破鞋!你现在随便吧。”

“告我,告呗,随便告。你知不知道法院门朝哪儿开哩?操,啥鸡巴都不懂,还想告我哩!”

“是你告我还是梁红英告?你告我有个鸡巴用啊?梁红英你问问她告我不?她爹收了钱她凭啥告我?她爹收了钱你知道不?收了我的钱哩?日他妈的。”

“收了钱知道不?!”

“钱,知道么?收了我的钱就等于是我买哩,我日我拿钱买的,你告我当个毛用?”

当梁士信拄着拐杖和蘑菇头相遇时,蘑菇头呲着牙堵了他的去路,嘶喊着喉咙向梁士信叫嚣着。是呀,他有资格这样羞辱梁士信,梁士信是他的手下败将嘛,他如今已经挽回了自己的面子,梁士信不仅断了一条腿,还被严重警告了,那个和梁士信腻腻歪歪的祝红英,也卷了铺盖卷滚蛋了,而他蘑菇头还是蘑菇头,再也没人敢对他怎么样了呀,眼前这个柱了拐杖,一瘸一拐的大傻帽,就是前些日拍了他一砖的那个人,这就是他的下场,看到了么,这就是和他蘑菇头作对的下场。姥姥的,谁还有不服的么?

蘑菇头说着,跳跃着,再一次伸出手来,用手指捏住了梁士信的脸蛋儿,把那脸蛋儿上仅有的肉捏成竖条状,用力拽了拽,把梁士信拽成了个宽脸。蘑菇头扯着手里那一点肉说:“老实了?”

“早知道何必哩,非得瘸胳膊断腿了才老实?”

“日恁哥,你几天没洗脸呀,油烘烘哩。”

蘑菇头说着,伸手在梁士信衣服上抹了抹,朝地上吐了口痰,摆着胯子走开了,他身后的跟班便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朝梁士信做着鬼脸。

于是,梁士信原本平静的心,油泼了一样着了火,熊熊的火焰烧着他的身体,血液在血管中如一头疯牛样的横冲直撞了。他要复仇,他要复仇,他不能这样没有尊严的呀。

在他石膏去掉的第二天,他从家中拿来一把铁锹,偷偷地藏在学校外面的一处垃圾场上。

学校是位于县城郊的交界处,与周围的几个村庄都有一段距离,只在南边连着县城的街市,也不过是街市的尾端。而学校的操场北边,则是一处水塘,水塘里堆满了垃圾,附近的几个村庄还有城里的人们,通常将生活垃圾堆放到此,作填充水塘之用。所以这一处少有人活动,是个荒凉的地界,平时只有几个拾荒者会到此。梁士信在晚饭过后,上晚自修的前夕,擦黑来到这一处挖土,一周之后,这样的挖掘才算告一段落。

接着,他便每日写一封信,信是写给蘑菇头的,用了平时不怎么惯用的工笔宋书,装作女生的口吻,写一些缠意绵绵的话。写好后骑车子跑到别处邮寄,每日换一个地址,这样写了两周,就开始着手第三步的计划。每晚自习课下课,梁邦安都要在一班的附近转悠,希望能够碰到蘑菇头。

在蘑菇头一个人到厕所去,梁士信远远地跟着,待走到漆黑处,便一个箭步上去,用力抗蘑菇头一下,然后快速向操场处逃窜。蘑菇头自然是不会轻饶的,便循着黑影到了操场,那黑影走走停停,牵引着蘑菇头来到了校外的垃圾场,来到了他预备好的陷阱旁。

蘑菇头遁影而来,刚走了几步,只觉脚下一软,仿佛踩在了棉花堆上,接着就失了重,身体下落,重重地摔在了深坑里,就要喊叫的时候,听到上面有了动静,原本能看到外面的一些光亮,一下子被人蒙住了一般,接着头顶处悉悉索索的响动,还有碎土或者垃圾落在头上。蘑菇头知道不好,这是有人要害自己,便扯起嗓子嚷起来。但这一处较为荒芜,加上被东西盖住了,所以喊声传播出去,没有多远便消失了。且操场对外的角门,每晚熄灯之后是要上锁的。因此蘑菇头的陷落,并无人知晓。

当蘑菇头被引入陷阱时,梁士信再次见到了祝红英,他是梁士德引来的,就在操场边的杨柳旁,三六九酒馆的斜对面。

他见到祝红英,心里生出很多的温暖,那温暖流水般地流动着,流遍他的周身,他想走过去拉住祝红英的手,拉住那双他拉了好多次的染了艳艳的红色指甲的细嫩的手,告诉她自己的想念,告诉他自己的苦闷,告诉她自己的一切一切。然后问她现在好么,过得怎么样?他想知道她的一切一切。

可他看到祝红英那双冷冷的,有一些敌意和哀怨的眼,他止住了,他停住了,他身上的热慢慢冷却了,他木木的,麻麻的站着,站在祝红英的对面,他们之间像穿了一条奔流汹涌的江河,停了一片悠远浩瀚的湖泊,他们就这样相互的站着,相互的望着,他们是再也不能相濡以沫了,再也不能耳鬓厮磨了,只能是这样了,这样的望着,这样的站着,这样的相望于江湖之上了。

“你跟他斗啥?你斗得过他?”祝红英冷冷的,冷冷地说。

“斗不过就妥了?就这妥了?让他骑着我脖子拉屎,我屁都不放?我咽不下这口气!”梁士信转过了脸,他听着祝红英的话,那话就像是带着冰凌,带着寒霜一样,让他身上冷。他便也冷了,冷冷的,带着怨气说。

“咽不下也得咽哩。人家要钱有钱,要势有势。你凭啥哩?”祝红英微微的说着,说着钱,说着势,仿佛她只要声音大一些,那些钱,那些势就跑过来了,跑过来要把她怎么样似的。可不是么,她已经吃到苦头了,尝到钱势的威力了,她妥协了,她逃离了。可这能怨她么?她是个女人,一个女孩子,一个弱者,她怎么样都是应该的呀。梁士信想着,他原该怜惜她的,却似被激怒了一样,说:

“我不凭啥嘛,我就凭我手里的拳头哩。凭我身上的血性哩。”梁士信说得带着哭腔了。他这是为他么?为他自己么?

“你有拳头有啥用?有血性有啥用?你斗得过他又有啥用?”

“咋没用?斗了他我活着就不憋屈了!”

“你现在是痛快哩,将来呢?打架要受处分,要开除哩。你要回家种地么?还是出去打工卖力气?你就这样活一辈子?”

“咋了?这样活一辈子咋了?”

“咋了?不咋。这样活一辈子窝囊。窝囊你知道不?”祝红英说着。

梁士信不说话了。他听着祝红英的这些话,是那么的陌生,这是祝红英说的么?却又显得那么的熟悉,是呀,这是多少人不断在他耳朵边说的话呀。可这些话,怎么是祝红英说的呢?怎么是祝红英呀!

可这就是祝红英说的呀,她不光要说这些,还要说些别的。

“你不能成熟一点么?成熟一些!学会忍耐,学会替别人着想些!你就是不为别人想,也要想想自己,想想自己的将来吧!”

祝红英说着,话突然就软和了,突然就温暖了,突然就不能自禁,要流泪了。

梁士信心里就猛然出现了那根水嫩水嫩的白萝卜,是呀,白萝卜,祝红英真的很像那水嫩水嫩的白萝卜呀,可是这白萝卜掉在了酱缸中,不一刻便没有嫩色,没有润色,没有水汽了,变成了酱黑酱黑的酱疙瘩。他这样一想,就觉得祝红英离自己远了,远远的。

“将来,哼,将来。没有现在,还说啥将来哩?忍习惯了就忍一辈子哩。我忍不了。”

梁士信说着。他觉得祝红英干枯了,干枯的像极了冬天的树枝。

“是啊,你忍不了?你还想害多少人哩?你忍不了。你想过别人么?想过你身边的人么?你痛快是痛快哩,可别人呢,别人呢?你想过别人么?”

祝红英刚刚柔软的,温热的话又凉了,又冷了,又带了些锋芒了。

梁士信无语了,他的心像是被锥子扎了一下,血便沥沥啦啦的流出来,沥沥啦啦的流着,撕裂一样的疼着,刀绞一样的痛着。是呀,要不是他,要不是他这样的冲动,这样的招惹是非,祝红英怎么会遭受那样的欺辱,祝红英怎么会转到别的学校?他也不会断腿,他的成绩也不会一落千丈,每日想着报仇雪恨,复仇的想法像根绳子一样扯拽着他的心,让他一路跟着,心里憋涨得难受,蘑菇头一日不休,他的心一日不安。

他听着祝红英的哭诉,哑口无言了。他说什么呢?他能说什么呢?说一些安慰的话么?他觉得那样的话太假了,太虚了,太不够分量了,他要安慰,他要慰藉,就把蘑菇头这个人收拾了吧,把一把手的儿子给拾掇了吧,或者把他给弄死,对,弄死,提着他的脑袋,来给祝红英安慰吧,也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合适,觉得是一个男人,空洞的安慰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该做的事。他看着祝红英,看着她几日间就如斧砍刀刻一样有了愁容和皱纹的脸,他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了,他必须复仇,必须的,不然他还如何再见祝红英呢?他还如何让他的女人抛头露面呢?她该如何的抬得起头呢?

他看着祝红英带些哀求的,有一些渴望的目光,那目光由原本的春水样的清澈变得深邃了,原本清清见底的变得深不可测了,原本含笑的变得深沉忧郁了。他的目光只是停留了片刻便走开了,他已经无法忍受那样的目光了,那不是焦灼的目光,不是热辣的目光,而是幽怨的,苦楚的,那目光一经接触,便粘住了,擒住了,陷入了,如乱麻,如深渊,他一旦进入,便再也挣脱不开似的。所以他立刻躲开了,立刻闪开了。可是他这样一躲,这样一闪,便把那目光冷落了,让那目光更加的幽怨,更加苦楚了。

于是,他看到祝红英扭了头,转过了身子,一阵风一样的走开了,推着她的自行车,消失在了傍晚的街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