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刚进入房间,换下满是尘土泥灰的衣物,凌冬便被拼命叫门的小厮喊走,只留下风伊一人,在宽阔的大床上浅睡。
意识渐渐陷入沉寂,而那张清新娇美的面庞,却始终在眼前徘徊,挥之不去。迷蒙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大红喜堂,耳边传来礼官的唱喏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真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啊……”
细小的议论声猛然间被放大了几十倍,清晰无误地飘进了他的脑海。风伊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看清了周围的境况,不由揪住胸口,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本应该忘却的……
再者,就算是岳凌冬,他也是一个男人啊……
被小厮唤去的凌冬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嘀咕道:“谁在念叨我?”
今日不同往常,在聚英堂大厅端坐了良久,凌冬才见到姗姗来迟的诸位当家的,一个个俱是精神萎靡,满面疲惫之色。
“几位叔叔怎么现在才来?”不满地嘟起嘴跺脚,凌冬奔上前去,拉住禹刚的袖子撒娇:“四叔叔,我刚才在门前看到了一只小雀儿,弹弓打不着,你帮我用你的梨花落射下来好不好?”
凌冬本就生得白皙娇弱,此时抬起巴掌大的小脸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阖着小扇子一般的黑睫毛上下扑闪,更是精灵可爱的让人不忍拒绝。
原本端了一脸严肃的众人被弄得一愣,却再也板不起脸来。被拉住袖子的禹刚也不由放缓了声音,苦笑道:“冬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梨花落可是淬了剧毒的,等射下来,你那小雀儿也死了。”
闻言,凌冬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但她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而是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再次将希翼的眼神投向禹刚,“四叔叔,你先把那毒解了,等射下小雀儿,再淬上去不就得了。”
“我哪会调配毒药,要不我用小石子儿给你打下来好了。”情急生智,禹刚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不用了,耽搁了这么半天,小雀儿都飞走了。”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凌冬在心中暗暗冷笑一声,收敛了顽皮精灵的神色,转而正色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是一副慌里慌张的表情?”
“半夜山石滑坡,寨子里的地牢塌陷了。”回答凌冬的,是二当家阎廉。阴沉着脸色坐上属于自己的位置,他皱起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地牢里的人一个都没有跑出来,就连五当家的,也因为铁链的束缚,被砸断了脖子死了……”
每个人都低垂着头,脸上有或深或浅的悲哀,虽说那袁欢名为犯人,但毕竟是与众人相处多年的五当家,她死了,其他几位当家的心里也不好过。
做出一副惊愕惋惜的表情,凌冬的心中却在迅速地盘算着。在座的三位当家的,必定有一个,是昨晚上杀死袁欢,并震塌地牢的凶手!在这之中,四当家的禹刚嫌疑最大。只是现在看他们每个人的神态表情都不似作伪,实在是让人难以判断。
“冬儿。”
阎廉的呼唤声拉回了凌冬的神智,“虽说五当家的她曾经刺杀过冬儿,罪不可赦,但不管怎么说,她人已经死了,冬儿也就放下这一段仇怨,赐她一口薄棺,在后山埋了可好?”
“好。”这样的要求,凌冬自然不能拒绝。
事态暂时告一段落,范僮和禹刚也一一落座。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通牛饮,禹刚突然想起了什么,疑惑问道:“说起来,从昨晚到现在,怎么都没有看见六弟?”
他这么一提,凌冬的神经顿时紧紧地绷了起来。借着托腮喝茶的动作,她的眼神不易察觉地自每个人的脸上走了一遍。
禹刚会提起这个问题,着实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如果他就是昨晚地牢中的凶手,那么对李跃的行踪应该回避才是,又怎么会自动提起来引人注意?
再看阎廉与范僮,却是齐齐一怔,面上俱有一丝不豫一闪而过。
“是啊,五妹与六弟一向关系甚好,平时都见他去探望,怎么到了这关键时刻,反而看不见人影了?”片刻之间,阎廉已恢复如常,捏着下巴像是在自言自语。
“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范僮随口应道,同时向心怀鬼胎的凌冬瞟了一眼,目光中,似有深意。
难道是他?心中一凛,凌冬望向范僮的眼神更加戒备。虽说他看起来是个白面书生,文韬在武略之上,可是能在这黑风寨里做到三当家,身手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弄不好真是那个震塌地牢的“绝顶”高手!
各怀心思,众人相对无言。阎廉与禹刚还要处理地牢坍塌善后的事宜,稍坐了一会儿便先后起身离去。闲坐无聊,凌冬正想离开,范僮却一声轻咳,先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三叔有什么事?”后退了一步,凌冬背在身后的右手里,已然握住了袍袖内那柄从风伊那儿敲诈来的匕首。
“冬儿,不必紧张。”眼见四下无人,范僮完全放下了悲哀的面具,眼中精光闪动,看起来不像是个读书人,反倒更像是牟取暴利的商贾。
“冬儿天资聪颖,这寨子里的情形,想必也拿捏了十之八九。”轻摇着羽毛扇,他笑得像只奸猾的狐狸,“老四笨得会上当,并不代表我,和阎廉那家伙也会。”
“你到底想说什么?”小心思被看穿,凌冬也不急着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范僮。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昨夜里,李跃他是进了冬儿的房间之中,就失踪了吧?”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来,看见凌冬眼底升起的隐怒,范僮却突然摇手一笑,“冬儿,你别误会,三叔绝对不是想要威胁你,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跟你结盟。”
“结盟?”凌冬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这寨子中,有多凶险,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说到重要的地方,范僮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你大概还不清楚,早在几年前,老二、老四、老五和老六就勾搭成奸,结成了一伙想要阴谋篡位。原本在戚婆葬礼上,是除掉你的最好时机,但是你命不该绝,让他们下手有了顾忌。可如今,老五老六相继横死,老二老四必不会善罢甘休,你的处境,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那又怎样?”凌冬再次不屑冷笑:“三叔的意思,是让我投靠在你麾下寻求庇护?可是我又怎么知道你能不能斗得过那阎廉和禹刚?再说了,若是三叔有真心保护我的意思,又怎么会在他人对我下手时袖手旁观?”
凌冬一番话,驳得范僮哑口无言。看着那走出聚英堂大门阴影的瘦小背影,他的眼中有一抹惊叹,同时也夹杂着一丝担忧与狠绝。
走出聚英堂的大门,凌冬仰头轻呼了口气。头顶上,黑沉沉的乌云代替了原本艳阳高照的晴空,似乎在昭示着那即将到来的一场暴风雨。
狂风乍起,卷起山腰水池中无根的浮萍。凌冬脚步轻快地,走向寨子中那间属于自己的屋子。
情况虽然复杂,但是她的心中却没有一丝惧怕。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然进驻进她心中那片从未对人开放过的角落。只要有他在的一刻,她都会感到无比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