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千言万语堆积在喉头,最终却只是转化为这短短的一个字。虽然只是十几岁的模样,但凌冬绝不会傻到问出“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这样的问题来,低低地叹了口气,她上前蹲下身子,将鲁拙的手臂抬到自己的肩膀上去。
“你要做什么?”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显然让鲁拙有些无所适从,想要挣脱,但背部和腿部的伤势却被牵扯,疼得他不由一龇牙。
“当然是扶你回去了,难道你要一直在这雪地里趴着?”看他的脸色,凌冬就猜出了他想要说些什么,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别跟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废话!你现在是伤员,是病号!我就算是把你背到床上去,你也不许有任何异议!”
这样命令的语气,反而莫名地让鲁拙的尴尬消减了些。在凌冬的搀扶下站起来,他吃力地迈动着双腿,向那破旧宫殿的殿门走去。
“要不我背你吧。”看他额头冷汗潺潺而下的样子,凌冬有些不忍。
“不必了。”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神使鬼差地,鲁拙的口中多溢出了一句解释:“你放心,我平日里有练些功夫,这些伤只在皮肉上,没有伤及筋骨。”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悚然一惊。别国的质子在楚宫内勤练武功,这样的事情,要是让那暴虐成性的楚皇知道了,绝对可以惹来杀身之祸,自己跟这个女子,只是几面之缘,怎么就对她信任到了这个地步呢?
所幸,凌冬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只是专注地盯着殿门上那一个大洞,嘴里嘟囔着:“这门上破了这么大一个洞,怎么也不修葺一下呢?”
“我就算是修葺了,自然也会有人来再把它踹坏,又何必多费功夫呢?”心中一定,鲁拙的面上也漾开了淡淡的笑容,“这隆禧宫中唯一完好无损的,就是外面的那扇大门。若是有他国使节,和不明就里的人来到那门前,还以为鲁国的质子,在楚国受了多好的待遇,住着这样金碧辉煌、镶金嵌银的宫殿!”
认识了这么多天,头一次见他这么多话,看来因为自己做的棉夹袍,让他挨的这一顿板子,非但没有疏远二人的关系,反而让他对自己敞开了一部分心扉。
将鲁拙扶进内殿的那间陋室,凌冬并没有对那满目疮痍的景象大惊小怪,而是捡起地上被踩瘪的铜盆,用力压了压,出门去,打了半盆冰水。
这份淡定与泰然,让鲁拙不由再次对她刮目相看。
寻了火石,又捡了些稻草树枝,将那盆冰水烧开,晾至半温。做好这些准备工作,凌冬叉着腰,往鲁拙那简陋的木板床前一站,“把裤子脱了!”
“呃?”这一句,把鲁拙三魂吓掉了七魄。他再也无法保持那种淡然的表情,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凌冬。
“呆看什么啊?我只是让你把裤子脱了,我好给你上药!”哭笑不得地扬了扬手中的金疮药瓶,凌冬有些无奈。
鲁拙这才回过神儿来,吞吞吐吐地刚开口,面色就红的有如煮熟的虾子一般,“我……我自己能上……”
“胡扯什么呢!你自己能上才怪!”眼看鲁拙的伤口与裤腿之间有结冰的痕迹,凌冬也懒得跟他多说。抽出身上携带的匕首,她干脆利落地两下划开了鲁拙的裤腿,露出里面笔直修长,却血肉模糊的白皙双腿来。
感觉到股间一阵清凉,鲁拙彻底傻眼了,像个木桩子一般,一动不动地任凌冬摆弄。
用干净的布巾沾了温水,将血污和粘连在伤口上的碎布片擦净,再将金疮药细细地洒上去。凌冬的眼前,虽然是一具男人的身体,而且还是成熟男人身上最隐秘的部位,但她的眼神却依旧清澈,动作丝毫不乱,头脑间没有一丝杂念。
上一世,她也经常帮汉克等受伤的大兵处理伤口,什么样的情况没有见过?只要将眼前的人当做是自己的战友,亲人,就算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凌冬是这样想,鲁拙可不知道,直到背上的中衣也被她掀起,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出短促而惊惶的一声尖叫。
“喊什么?要是把人叫来了,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眼看他气血上涌快要昏厥的模样,凌冬干脆在他脖颈后切了一手刀,成功地让鲁拙陷入了昏睡。
处理完他背部的伤口,又将所有伤口包扎处理完毕,凌冬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早已冰冷的汗珠,拉过破旧发黑的薄被给鲁拙盖上。
还是沉睡中的他可爱一些呢!这时候,他平素里的冷淡与防备完全卸掉,淡红的唇如同婴儿般嘟起,那一张本就俊美的脸,仿佛都在散发出柔柔的光辉。
伸手替他拢了拢凌乱的黑发,凌冬站起身,消失在破旧的小门外。
鲁拙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了。
弓身就想要坐起,可腰背与腿部的伤势再次被牵扯,痛得他轻哼一声,不得不趴了下来。
如此一来,连同受伤,到被救治的过程,一点一点清晰地重现在他混沌的脑海中。
直到那少儿不宜的一幕……
天!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伸手摸了摸受伤的部位,已经被厚厚的布带缠住。这样说,是那个女人给自己包扎的?被她……看光,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摸索着下地,点上油灯,鲁拙这才发现:自己房间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收拾干净,虽然还是一样简陋,但却不再像先前那样凌乱不堪。
木板床边,放着两套粗布的中衣,虽然不甚柔软,但料子却是崭新的。一条厚厚的棉裤外,用粗陋的针脚缝上从前棉裤的旧布,从外面看,基本瞧不出与原先的那条有什么区别。
心中一暖,他无意识地捂住胸口,手被咯到时,才发现胸前的衣服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小荷包。
荷包里,小小的金疮药瓶如水温润,包在上面的,还有一层沾满了墨迹的麻纸。
打开那几乎有窗子大的麻纸,歪歪扭扭,好像狗爬一样的字体占据了鲁拙全部的视线:
“好好养伤吧,不用感谢我,也千万不要仰慕我。哈,我只是把你当做战友,那么,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战友吧!从院子里靠墙数的第三个草垛底下有吃的,醒了之后自己去拿。把你打昏也是迫不得已,不要怪我。
另:这破毛笔太难用了!”
最后的这一行字,是小之又小地挤在角落,鲁拙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看清。一时间,低低的欢笑声在简陋的小屋内荡漾开来,带着温暖的灯光,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