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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丁火说:如今女人虚荣,男人虚火。打扮成这样,夜里出来喝酒的女人,不知做什么生意的。

那四个姑娘点菜,喝酒,大声打闹,旁若无人。四周声音似乎突然弱了,只有她们的声音若隐若现。

一个清瘦男子提着琵琶来到她们桌前,满脸堆笑细声细气:四位姑娘,歌助酒兴?

四姑娘笑着:好啊,你有什么歌?

年轻男子打开一把竹扇递上前去,说:扇骨上有词牌名,我自己填词谱曲。

为首姑娘接过,边看边念:满江红,渔家傲,清平乐,浪淘沙……

年轻男子抓着竹扇翻到另一面,姑娘念:点绛唇,摸鱼儿,念奴娇,翠楼怨,蝶恋花……就蝶恋花吧。

年轻男子妩媚一笑,拽凳子坐下,弹起琵琶唱起歌:生死茫茫无定数。琵琶声残,雁过无凭处。昨夜枕侧谁曾驻?西风吹老梧桐树。从前幽怨应无数。泪洇青丝,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男子唱完,眼中有光闪动。

姑娘:词是你自己写的?

男子抹了把泪,说:其中有一些借鉴……

另一姑娘大笑:昨夜枕侧谁曾驻?早上醒来,谁他娘的能记住!

为首姑娘也笑了:没关系,唱的还算动人。听一首几钱?

男子:我认得四位都是花满楼的姐姐。小弟不要钱,只请四位姐姐听听,能否给小弟一个去花满楼驻场的机会。

四姑娘左右互视,为首姑娘:难为你是个有心人。可你想,会有人花银子去花满楼听男人唱歌吗?

男子幽幽的说:四位姐姐不了解,我是男儿身女儿心,姐姐们要是愿意,把我当个妹子看,小弟三生有幸。

姑娘:这话听着,我都酥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小弟复姓纳兰,名叫如若。

姑娘:纳兰如若,好,明天午后,你来花满楼。

纳兰如若闻言,起身向四位各鞠一躬,抱着琵琶离去。

四姑娘继续喝酒。突然,为首姑娘远远向着初九这边招手。

丁火三步并了两步,走上前去。嘿嘿笑着:姑娘们是召唤我不成?

姑娘:不是,我们叫你旁边弹琴的姑娘。

丁火低头走回来:初九,你的买卖来了。

初九抱琴过去:各位姐姐,有什么吩咐。

其中一姑娘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叫花子。

为首姑娘一笑:小姑娘,你有什么曲子能给我们助助酒兴吗?

初九:你们要听什么?

为首姑娘:你随便弹一首吧。

初九坐上纳兰如若坐过的凳子上,把琴放在双腿,伸手欲弹。

一姑娘说:这把琴挺好。小姑娘,你从哪来?

初九:琴是我家祖传,我家在海上无名小岛,船破了,我漂到了大罗。

初九说完,弹起琴来。

弹毕,一姑娘对为首姑娘说:花姐,今晚是怎么了?刚才那个唱的悲惨,又叫来一个弹得凄凉。今晚这酒越喝越闷。

另一姑娘:闹市酒场,难得遇见这么不热闹的玩意儿,有点意思。

为首的花姐说:靡音荡曲听多了,偶尔来个清淡古雅的正好醒醒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初九抬脸:我叫初九。

花姐:你这一首曲子几钱?

初九正要说话,丁火在后面说:别人一首五钱,我们初九一首九钱。

花姐:你想不想来花满楼驻场子弹琴?

初九正要说话,丁火又说了:去那里弹,能给几钱?

花姐看看丁火,问初九:这位是?

丁火:我是她的哥哥。

花姐看初九,初九笑笑:这是丁火,我刚认的哥哥。

花姐:贵兄也弹琴?

丁火:我做点小生意。

他扭头一摆手,柳灿灿小跑过来。

丁火:容我介绍,这是我家娘子柳灿灿,她手上这块东西,就是我的宝贝。

花姐:这是块黑石头,宝在哪里?

丁火:姑娘看走眼了,我这宝贝,非金非铁而似金似铁,非玉非石而似玉似石,天地初开,至今仅见。

花姐斜眼一瞟:非金非铁非玉非石,那它有什么用呢?

6

说话间,旁桌众人围拢过来。

丁火大声说:好!诸位都在,我们赌几把。第一,我敢说,诸位没人能拿得动我这块宝贝。谁要是能把它拿在手里,我给二两银子,要是拿不动,给我一两银子。

刚说完,一个汉子满口酒气走了过来。伸一只手在柳灿灿面前。

丁火:这位老兄,如何下注,先前说得清楚。都是爷们儿,大伙看着,愿赌服输。

那汉子:我当是我喝大了,谁知你更大。众位听得清楚,我拿得动这块石头,这位兄弟给我二两银子。

众人齐说:对!

丁火:你要拿不动呢?

那汉子眉毛一挑:拿不动,我给你一两银子。

丁火:好!你把手往前伸伸,别东西掉下,砸了脚。说完,冲柳灿灿使个眼色。

柳灿灿把东西放在那汉子手上,说:拿好,我松手了。

柳灿灿刚放手,那宝贝直直砸到地上。

那汉子:不对啊?我还没拿呢。

丁火:不是你没拿,是你拿不住。

那汉子弯腰抓去,先是一只手,然后两只手,最后全身使劲,脸通红,汗满头。那东西纹丝不动。

汉子掏出一两银子扔在丁火脚下,摇着脑袋走了。

围观者有人称奇,有人嘀咕,说刚才的汉子是托儿。于是又有三人过来,相继试抓,劳而无功。然后便只见人嚷嚷,不见人上前。

围观者越来越多,丁火顺势扯过一张木头条凳,跳了上去。大声说:我这宝贝无坚不摧,在场有家伙的朋友,尽可来砍,若能在它上面留条印子,见一条印子我奉送二两银子,若不见印子,砍一刀给我一两银子。话说回来,若砍坏我的东西,我认,若砍坏各位的宝刀宝剑,那也是两不相欠。

当下就听到周围出鞘声不绝。

丁火一笑:各位别急,一个一个来。

一个男人满脸通红,走过来,腰间一把长剑。男人伸手拔剑,问丁火:一剑一两?

丁火:得见印子。

男人挥剑砍去,连砍两剑,没砍着,用力过猛差点摔倒,骂了两声,仔细看准了,一剑剁下。收回剑来,剑刃卷了,伸手抓,抓不动,蹲下仔细看,一点痕迹没有。

丁火哈哈大笑。男人瞪他一眼,掏出银子扔在地上,呆呆站在一旁。

丁火跳下凳子,弯腰捡银子,一只脚伸来踩住银子。丁火抬头,看见一条壮汉叉腰而立,满口酒气:什么破玩意儿,在这儿现眼?快给爷滚!

丁火正要张嘴,看见壮汉身后站着四五条汉子,没有说话。

花姐说:这位设小赌,给大家助个酒兴。要玩就玩,不玩看个热闹,这是干嘛?

壮汉身后一人:大哥,要不要提刀?

另外一人:滚!杀鸡不用牛刀,大哥的宝刀,怎么能来砍块石头?

壮汉抬脚把银子踢走,大声喊:提刀!

一人双手捧过一把刀来,壮汉接刀在手,抬眼环视众人,狠狠扫过花姐,盯着丁火说:爷今儿喝得不少,跟你玩玩。玩之前得让你认识爷这把刀——当年大罗鱼南开战,大罗用鱼南贼寇鲜血铸刀,切金断玉,砍人如砍豆腐。战后刀枪入库,只剩两把封赐英雄——爷手里所拿,就是其中一把。爷用它取过不下百人首级。太平年头,刀剑无用。只等天冷会一开,爷好提刀去。不想在这儿吵吵,也罢,让在场的也都开开眼。

壮汉说完,扭头喊:那位兄弟,你那把剑不要也罢,给爷拿来试试刀。

那人看看卷了刃的剑,把鞘扔在地上,把剑递了过去。

壮汉说:你举着剑别动。

那人直直平举,壮汉左右看看,伸手拔刀,拔出半截,寒光一闪,壮汉左右再看看,拔刀在手,众人感到一道冷气。

壮汉喊:拿好了!

正手一砍,反手一撩,那人的剑分为三截,两截落在地上,剑把还在手中。

剑断无声,四下安静,直到有人喝了声彩。

壮汉回过来对丁火说:还玩吗?

丁火:好刀!玩!

壮汉:好!爷和你玩,但不能是你的玩法。爷要砍你这破东西,挣你银子,怕人笑话。

丁火:你说怎么玩?

壮汉:我要砍,定要砍烂。要砍不烂你这东西,我就砍了自己脑袋。要砍烂了,我就顺带砍了你的脑袋。

丁火脸憋红了,身子有点抖。他回头看看柳灿灿,咬了咬牙说:你敢,我也敢。

壮汉点点头,站直了身子,单手举起刀,四周突然安静。呼吸间,壮汉手起刀落,众人的眼睛随刀划了一道寒光,落在地上。地上的东西没有变化。壮汉睁大眼睛,双手握刀,切菜般连刀砍去,有几刀没准,砍在地上,立刻几道深沟。

众人只听铮铮铮铮一阵响,突然当啷一声戛然而止,壮汉站立不动,手中握着半把刀。

丁火擦了擦汗,笑着说:这位大哥,您是在梦里打仗杀敌?没关系,我不要您的脑袋……

壮汉一回手,断刀横过丁火脖子,脑袋掉了,打几个滚,立在地上,还说着话:您给十两银子算了。说完,笑容僵住。丁火的身子倒下,血从脖子喷出。

好半天没有声音。

有人突然尖叫,围观的人乱了,谁也没注意到,柳灿灿冲了过来,她伸手抄起地上的石头,砸向壮汉。壮汉的脑袋先被打扁,接着被打烂,离开了脖子。柳灿灿接着砸,直到这颗脑袋变成一团血泥砸进土里。

柳灿灿坐在地上,开始砸壮汉的身子,骨头被敲断,肉被敲裂,发出响亮的声音。

脑浆和血四下飞溅,众人叫喊着跑,不断有人撞在一起。

壮汉的身体一寸一寸被砸的扁平,柳灿灿状若疯癫。

都城守卫闻讯赶来,数十兵士持刀,围住柳灿灿。

过了很久,柳灿灿停了手。她扔掉石头,把丁火的脑袋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7

这晚,都城守备军统领万玉城来到花满楼,没带随从。老妈子迎上,满脸堆笑:万爷来了?花姑娘在屋里呢。

万玉城笑笑,上楼来到花梨房中。花梨正和初九坐着说话,看见万玉城,站起身来,说:玉城来的正好。认识一下我刚认的妹妹。

万玉城扯了把凳子坐下,看看初九,伸手倒了杯酒。

花梨:我妹子初九,弹琴的。待会儿演出开始,你听一曲。那句诗是怎么说的?此曲只应天上有。

万玉城:行!原先那几个弹曲儿的是该换换了。

花梨:没错。咱虽是个烟花之地,可做到这个地步,客人非官即贵。收费这么高,是得讲究个段位了。那几个庸脂俗粉,唱些淫词滥曲,和别的场子有何区别?也是有缘,前儿去喝酒,就结识了两位,初九妹子弹琴,还有一个小兄弟弹琵琶。

万玉城眼睛一瞪:小兄弟?

花梨:说是个男人,打扮打扮,比姑娘还姑娘。待会儿见了你就知道了。

万玉城:能不能培养培养?咱们客人里好这口的不少。

花梨:先唱着再说,看看上不上路。

万玉城:说起来,你们喝酒那天,那小胖姑娘把大罗一等战斗英雄砸成了肉饼。这事把我爹都惊动了。那人家里天天告状,非要个说法。

花梨:我正要说这事儿。那天我就坐在旁边,事怎么出的我可都在眼里。那人借酒撒泼,杀人在先。那姑娘是为夫报仇。

万玉城:胖妞真是了得。几十人近不了身,她伸手一抓一个,扔到空中。他们都没办法,只得叫我。我赶到现场一看,那姑娘左手抱着她男人脑袋,右手握着一块石头,和士兵们相持不下。我说,姑娘,人已经死了。你再杀也无用。听我的,不要抵抗,去衙门里说个清楚。我找最好的仵作,把你男人的脑袋和身子缝好,让他死有完尸,入土为安。胖姑娘听了我的,士兵给上了大镣,投进了天牢。

初九:那他男人的尸首呢?

万玉城哈哈一笑,问:一把火烧了。难道还真找人给他缝脑袋?

初九不语。

花梨:那人是初九的义兄。

万玉城:是吗?

初九施了个礼,说:万爷,按理,初次见面,求您办事不对。但初九初到都城,只认识义兄丁火,他对我很好。柳灿灿杀人,情非得已,求您留她一条生路。

万玉城看花梨。花梨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