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子中心竖着一根细长圆形石柱,三四人高,两人合抱粗细。需要仰视,才能看见一人盘腿端坐石上,身披蓑衣,头戴草帽。手持细长竹竿弯挑半空,竹竿尽头,一根鱼线垂下,在阳光里若隐若现。
万玉城绕着池子走了半圈,心里吃惊。因为他居然没有发现怎么样才能从池边走到池中那个石柱子上。
这时,石头上那人大喊:“玉城贤侄,你找个凉快地方等我一下。”
万玉城原地转了一圈,只看见一圈围墙。连只鸟都没有,一点阴凉没有。
万玉城抬头喊:“没事,您先钓着,我在这站会儿。”
张福堂坐在石头柱子上,纹丝不动,偶有风过,鱼线在风里似有若无的摇摆。
万玉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了一会儿,实在累了,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坐累了,干脆躺在了地上。睁眼看着晴空万里,一片云也没有。阳光灿烂,天地之间静悄悄,偶尔听见一声鸟叫,可又看不见鸟。就这样看了会儿天,万玉城闭上眼睛,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万玉城忽然睁开眼,坐了起来。张福堂正坐在他对面,笑眯眯的看着他。
万玉城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说:“我睡着了。”
张福堂:“睡醒了吗?”
万玉城:“还有点迷糊。”
张福堂:“赶快脱了衣裳。”
万玉城一脸迷茫。
张福堂三下五除二脱个精光,光着屁股走向水池子边,把脚探到水里,哈哈大笑:“好凉快。”
“快来啊玉城。”张福堂站在大池子边,像个小孩在喊,肥胖肿胀的身体在阳光下白的耀眼。
万玉城愣了一会儿,也脱了衣裳,走向水池子。
张福堂喊:“一,二,三!”
两人齐齐跳起,扎进水里。
池水清澈,鱼在两人身体间游窜。两人游到池中央,扒着石柱头对头说话。
张福堂:“玉城,你找我何事?”
万玉城愣了愣,忘了自己为什么来了。想了想说:“是,福堂伯伯,我有要事汇报。”
张福堂:“什么事?”
万玉城:“我爹带兵出征前交待,让我有事就找您汇报。”
“你爹客气。出了什么事?”
“屠熊会有人到都城了。”
“多少人?”
“不清楚。”
“没关系,你爹出马,不用几天,就平了他们总部,大王对你爹很有信心。”
“可现在人在都城,万一搞点事情出来,吃不消。小侄负责都城日常安全,但有一点闪失,兜不起。”
“那你要怎么办?”
“我准备来一次大规模搜捕,把人找出来,以绝后患。”
“搜哪里?”
“小侄想来想去,应该先从各类娱乐场所下手。这些地方,藏污纳垢。”
“怎么搜?”
“我亲率都城守备军,兵分各路,突击扫荡都城大小妓院赌场酒馆。”
“动作大不大?集中行动,副作用大。抓到更好,万一没抓到,影响了百姓的文化娱乐活动,破坏了稳定,得不偿失。”
“屠熊会无小事,大王很关注。有点蛛丝马迹,务必刨根问底。抓到最好,如没抓到,正好借这个机会,肃清肃清文化娱乐场所。”
“怎么肃清?”
“全部勒令停业整顿,所有工作人员全体下岗,集中培训。然后择优再行录用,以观后效。”
“具体怎么做?”
“从大的开刀,以儆效尤。从花满楼飞红院耕春阁这几个开始。”
张福堂眯着眼睛看着万玉城说:“你提到花满楼,我倒想起一件事。前几天大王找我谈话,点名批评了花满楼。说它作为业界老大,没有起到引导百姓玩物丧志的作用。反而带头搞高雅文化。大王很生气,当时就要下令关闭花满楼。我对大王说,一个妓院,再大,那也是个妓院,承担不了那么大的功能。出点问题,调整调整,还是批评教育为主。”
万玉城:“花满楼关了正好,我又省点力气。”
张福堂:“我个人认为,关的有点仓促。我正准备找大王进言,不要把这么大的帽子扣在花满楼顶上。还是尽快开业,及时扭转方向,在工作中犯错误在工作中修正嘛。”
万玉城:“这些妓院,开一个不多,关一个不少。都关了,倒也清净。”
张福堂:“此言差矣。所谓娱乐,愚民之乐,没了乐子,百姓生事。屠熊会几个进了都城,天子脚下,也生不了什么大事,百姓生事可就大了,所以先观望一下,不要打草惊蛇。”
万玉城:“好,小侄知道怎么做了。”
张福堂:“说到这个花满楼,我也听到不少议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花开的最艳,就最容易让人摘下。都是些花花草草,一块土上长着,还是互相照应着一点好啊。”
万玉城没说话。
张福堂:“水凉了,咱们上岸说话。”
穿好衣裳,万玉城行礼告辞。张福堂呵呵一笑,目送万玉城。
走了几步,万玉城回过头来:“福堂伯伯,小侄还有一事想不通。”
张福堂:“何事?”
万玉城:“池子中间那根石柱好几人高,和岸边又没一丝连接,您是怎么上去的呢?”
张福堂一愣,哈哈大笑:“这是个秘密。”
万玉城咧嘴一笑:“那小侄就不叨扰了。”
张福堂:“我喜欢一个人坐在上面钓钓鱼,安静。冬天更好,四周白茫茫,对着池子,没有孤舟,也能独钓寒江雪。到时候,你再来玩。”
4
三天后,花满楼照常营业。
在这三天里,万玉城责令花梨召集楼里骨干多次开会,针对目前出现的问题反复斟酌。与会者不约而同对初九和纳兰容若提出批评。大家一致认为,因为他们俩的表演,花满楼作为最主流和最一流的妓院,现在剑走偏锋。之前就算无人喝彩,可每天座无虚席。现在,叫好不叫座,演出冷清,房事也冷淡。停业前,居然出现了姑娘彻夜独守空房的现象。“这简直是花满楼建楼以来最大的耻辱!”一位已经退居二线的昔日头牌愤怒的喊道。
有几位表示,停业这几天,别的场子不断来人来信,许以高职高薪,希望自己跳槽他就。但考虑到花满楼多年的培养和姐妹们的情谊,断然拒绝。
姑娘们群情激奋,初九和纳兰如若低头不语。
花梨首先做出了严厉的自我批评,并且对在座各位以楼为家的主人翁状态表示赞赏。
她说:“楼大了,我这个楼主多有不周。花满楼能到今天,是大家一道为花满楼身体力行,呕心沥血。现在,出了问题,大家一起面对。”
会上,花梨当着众人,给了初九和纳兰每人一本《天朝历代艳词辑录》,叮嘱:“你们好好看。”
重新开业后,初九和纳兰如若没有出现在演出名录上。按万玉城的话说,“让他们俩好好调整调整。”
纳兰如若每日关在房间里抱着琵琶打开书,左页春宫,右页艳词。
纳兰随意翻到一页,上面写道:
款摆腰儿拱在哥下颔。哟!好个坏哥哥,风流手段教女儿家怎受得,奶奶儿舔咂得鼓鼓胀,嫩豆儿咂成樱桃两颗,钻心痒,惹春火,痴迷无力可奈何;心肝宝,爱哥哥,莫不成,非把女儿家奶水咂出才放过?
白净的肚腹儿舔不够,舌尖子又滑到花窝窝;呀!琼浆濡漓芳草地,嫩蕊花房玉露渤。啊哟哟!心肝哥,舔得俺,花瓣儿翕翕,骨梢儿咯咯;你看看,弄得俺那朵小花花,湿淋淋犹如水浇过,汗巾儿洇成湿疙瘩,铺单成了水沱沱,这褥子上一大片,明朝怎跟俺娘谎骗过。
阵阵酥,丝丝麻,不由得腰儿晃,臀迎合,恨不得,心肝哥,快把舌尖钻进里头朝花心儿戳。啊呀呀!怎受得了这折磨!这折磨!飘散了贞心一缕,丢落了三魂六魄。哎!哎!还说什么花烛夜,哪管它囫囵一个。狠着劲,搂紧情哥哥。
看到这里,纳兰起身出门去找花梨。
纳兰:“花姐,你给我那本书,没法唱啊。”
花梨:“怎么没法唱啊,全都城都唱这些,我给你这本最全。”
纳兰:“花姐,跟您说实话,我不是没唱过这些。可我来花满楼,就是想能唱些自己想唱的东西。”
花梨:“等你台上站住脚了,再唱自己的也不迟。”
纳兰:“要唱这些词,我也不必到花满楼来唱。”
花梨:“纳兰,你能明白到哪里都一样最好。至少你能站在最大的这个台子上。只要你还在台上站着,你就会有机会。不然,要么回地摊上唱,要么去别的楼里唱,或者干脆回家关起门,自己唱,想唱什么唱什么。”
纳兰想了想,回房接着调整。
初九调整的也不顺利。花梨抽空就去看看初九。
初九:“姐姐,对不住,我实在唱不了。”
花梨小声:“唱不了,也得唱。你我都活在人家刀下。”
初九:“我明白。我不是不愿意,我试了试,实在唱不了。”
花梨:“妹子,活着都不容易。我比你难。姐姐我也是唱歌出身。那些词真没什么不好。能做得,为什么唱不得?做的欢快,为何唱的痛苦?这是那些文人的做法。你的问题是,你没做过,你还不懂,男欢女爱不能唱,那就没什么能唱的了。回头我得空儿,帮你挑两首比较隐晦的。”
5
万喜年征剿屠熊会顺利的不得了。
他的大军还没到,屠熊会已经跑的没人了。
本来这些穷苦百姓上山造反,就是图个有吃有喝还能尽情吆喝,可一发现可能丢命,那还不如回家饿肚子。
探马报来消息,唐慕天马上召集心腹商讨应对方案。他们点着油灯商讨了一天一夜,熬得脸都绿了,终于定好了三套迎敌方案。可当他们伸着懒腰走出门外,准备部署方案时,发现已经连门外站岗的喽啰都不见了踪影。
他们发现,这个反造的有点草率。可反已经造了,大军已在路上。怎么办?
唐慕天站在山顶仰天长叹,叹完掐指一算,说:“此乃大罗气数未尽,屠熊时候没到。众位不要气馁,我们过了此关,东山再起。”
一个心腹小声说:“那会主怎么没有早点算出来,咱们好等一等再造反啊。”
唐慕天慢慢说:“算出来又能如何?我们起事是顺天时,今日此劫也是天时。不是我算不出来,是算出来也没用。”
另一人说:“既然这样,咱们该怎么办?”
唐慕天:“我们当即下山,暂且隐姓埋名,避避风头,等劫数一过,再起风云。”
众心腹马上各自回屋,收拾金银细软,可马上发现,早被其他人偷了个精光。
众人不禁感叹:“这召集的都是什么人啊!”说罢分头下山,各自逃命。
万喜年大军来了山下,一路上山,一个人也没碰到。好像箭离了弦,快射到了,靶没了。不免都有些泄气。
万喜年兵分三路,一路在山上烧烧房子,第二路在远近周围搜寻屠熊会员。第三路,原地掉头,班师回都城。
很快,士兵们抓来数十名屠熊会员。
万喜年亲自审讯,主要是探寻唐慕天和其他几位首领下落。这十几位都表示逃命逃的太快,没留意。
审来审去,也没审出什么端倪。万喜年又着人调查屠熊会在当地恶行,查来查去也没查到,倒是发现好多屠熊会做过的善事。只好找了三四个原本就是村里泼皮,后来上山入了屠熊会的恶棍,就地斩了,杀一儆百。
最后,万喜年贴出告示:屠熊会逆谋造反,罪恶滔天。所幸苍天有眼,当朝有福,镇压及时,灭草寇于襁褓,扼祸端于摇篮。天恩浩荡,念百姓穷苦无依,一念之差,受人蛊惑,误入歧途。就地赦免,望改邪归正,安居乐业。屠熊会首唐慕天及其骨干数人,但有捕获,格杀勿论。凡有揭发其行踪者,重金犒赏。
万喜年取得全面胜利,回到都城。大王高兴,封田赏金。万喜年谦虚的说:“不是老臣勇猛,实在是天威厚重,屠熊会望风而逃,不战自破。”
6
初九来到花满楼不过一年,已被誉为都城第一琴师。
所谓第一,不仅是琴弹得好。经过上次的调整,初九像变了一个人。在她手中的古琴和淫词浪曲完美结合的同时,过去那种天然去雕饰的清纯气质和长期吟风弄月形成的奢靡风尘气也奇妙的混合在一起。
每每初九登台,万玉城就会对花梨说:“你太会调教了!谁能看出来台上这姑娘一年前还是大街上的小叫花子。你看她那个眼神,那个身段,这就叫颠倒众生。”
花梨语气有点酸:“这哪是我会调教,这是人家的天分。”
万玉城浑然不觉:“是,我看也是,干什么也得讲究天分,不服不行。你看,这些词儿,别人一唱,那叫****,初九一唱,简直是****的荡气回肠。****到最高级,跟仙女似的。”
花梨扭头而去。
有一夜,万玉城和花梨正在云雨,到兴奋处,他居然哼起了初九的曲子。花梨把他一把推到身下,冷笑着说:“你这是想着谁给咱俩助兴呢?”半个月没让万玉城近身。
纳兰如若也渐入佳境。如果说初九演出像海,那么纳兰就是一条河。百转千折,万种风情。
不断有人找到花梨,提出想与初九一度春宵,而想要纳兰如若的男人也不少。花梨不得不多次重申:这两位只卖艺不卖身,我们这里只卖身不卖艺的多得是。但仍来者不绝。
直到万玉城命人在给客人点曲的簿子上注明:演出人员,概不接客,各位客官请自重。
7
这天晚上,万玉城没有留宿花满楼。花梨来到初九的房间里议事。
关好房门,初九说:“我昨晚去吃包子了。”
花梨:“有何新指示?”
初九:“还是那两点。一,大罗消息少而无用。二,天冷在即,盗刀一事进展如何。”
花梨:“你怎么回?”
初九:“我只能还那么回:在努力。”
花梨:“愁死我了,别提偷刀了,我来三年,连刀影都没看到。”
初九:“你提起过天冷会和刀的事情吗?”
花梨:“提过,每次提到,他都说,你把花满楼的事情做好就是。刀刀剑剑的不是你应该考虑。你看他平日里疯疯癫癫,心里明镜似的。该说的没边儿,不该说的一句没有。”
初九:“那怎么办?”
花梨若有所思,好久没说话。
初九:“姐姐,你是不是心里真有姓万的了。”
花梨盯着初九看了看,眼里有了泪。
她说:“你我相依为命一年了。姐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姐的心里话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说。姐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被派来这里。但我想和你讲讲我。”
初九正色道:“姐姐,你不一定非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