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借酒撒疯,闹事并不少见,万玉城准备静观其变。可眼看花梨反复解释,这两个汉子不依不饶,他们身后,居然还有好几条汉子,大声叫喊助威。万玉城看见有一个汉子扯开了衣裳,胸前露出刺青大熊。万玉城扭头对两个手下低声说:“屠熊会。”
两个手下伸手就要拔刀,万玉城示意别动。他端着酒壶站了起来,走到两个闹事的汉子面前。他先喝了一大口,笑着对那两个男人说:“爷在这喝酒高兴,谁的裤裆开了,露出了你们两个扫兴的玩意?”
两条大汉看着万玉城,慢慢说:“你算哪颗葱?”
万玉城说:“我是谁,你们也没有资格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爷很高兴,别的不说,不愿意扫了这满楼的雅兴。给你们个机会。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赶明儿,别让爷在都城里看见你们,算你们拣了条命。”
两条大汉互相看了看,扭脸对万玉城说:“行,这一千两银子你不让我们花出去,你一人给一千两银子,我们哥俩扭头就走。”
万玉城回身又坐了下来。不抬头,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把刀,拔刀出鞘,放在桌上。刀仅半尺,刀身刀把通体一块铁打造,似刀非刀,乌黑无光,莫辨刃背,刀鞘似有鳞纹若隐若现,时间久远,色泽斑斓。
接着,万玉城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放在桌上刀旁。慢慢的说:“我给花楼主面子,今天晚上不麻烦别人。你们两个要银子,我身上没带那么多。这块翡翠大佩价值百两黄金。你们要有本事,尽管过来拿。”
当前一个汉子说:“你说百两黄金就百两黄金啊,爷得先看一看。”说着伸手过去拿起玉佩。
万玉城拿起桌上的刀,顺手一挥,玉佩削为两半,一半留在那汉子手里,另一半掉在桌上,这一半玉佩上,捏着汉子的三根手指。
万玉城说:“那半块也够千两银子了。你们拿着滚吧。”
旁边汉子拔出腰刀往万玉城头上剁去,万玉城挥起手中短刀,汉子的刀断为两截。万玉城身后众人拔出刀来,要砍那汉子。万玉城说:“让他们滚,花满楼不是流血的地方。”
说完,万玉城冲着台上花梨说:“花楼主,脏了你的场子,对不住了。”
那两人领着后排几条汉子冲出花满楼。台上初九琴声一动,喊价声再次响起。
万玉城和手下低语几句,两人出了花满楼。
两个时辰以后,闹事的几条汉子在都城大街上被都城守备军团团围住,一举拿下,只是跑了断了手指那个汉子。
这个插曲过后,花满楼的狂欢似乎更加热烈。万玉城来到后台,把刀放在桌上,对初九和花梨说:“过来开眼吧。”
11
大王颁布政令,都城上下,所有人都得时刻保持笑容。万玉城和他的都城守备军也不例外。
每天都有疑似屠熊会众被一脸笑容的守备军抓获,带到郊外,砍了脑袋。
万玉城到了花满楼,卸下笑容,脸上生疼。他对花梨说:“这定又是张福堂的馊主意。”
他说:“花满楼的人就别出去了,初九也别去吃包子了,我的兵现在忙得不够用,没人跟她。”
这天晚上,演出完,初九和花梨说了一声。抱着琴下了台,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她从花满楼的后门出去,坐了马车。直奔平安包子铺。
初九一袭黑衣,进了包子铺,霍平安端来热气腾腾两个包子,初九吃了一个半,左右看看,无人注意,拿出一张纸条塞进了包子,转身离开。
霍平安收拾了桌子,来到后面,抽出包子里的纸条,看到上面写道:刀已现,择机盗之。
初九上了马车,听着马蹄在都城大街上嗒嗒作响。马车走过一个一个守备军所设关卡,士兵们远远地就认出了这辆花满楼的马车,全部放行。
初九估摸着花满楼应该到了,可马蹄不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突然没有了青石路上的清脆,似乎跑在了泥土。初九急忙掀开帘子,发现四周一片漆黑,马车奔跑在一条她从没走过的路上。
初九大声喊:“停车!”
车夫听到了初九的呼喊,不但没停,反而奋力扬鞭,马车跑得更快了。
初九喊:“你再不停车,我要跳了。”
车夫停下车来,回过头来一笑,初九看到了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脸。
车夫回手一拳,初九倒在车里,昏了过去。
12
不知过了多久,初九醒了过来。
她刚睁开眼,听见有人说:“会主,妖女醒了。”
一个人笑眯眯的说:“我是屠熊会主唐慕天。”
初九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
唐慕天说:“昭阳,给初九姑娘松绑。”
左昭阳过来,解开初九身上的绳子。说:“见了会主,你还不赶紧施礼。”
初九揉了揉手说:“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左昭阳:“找你来,了解一点情况。”
初九:“我只会弹琴,什么都不知道。”
唐慕天:“你和我们多讲一点万家的事情,说不定还能放你回去弹琴。”
初九:“我不比你们知道的多,你们还是放了我吧。”
左昭阳:“小姑娘,你应该知道不配合会有什么后果。”
但无论唐慕天和左昭阳如何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初九始终没有说出一句他们想要听到的话。两天两夜过去了,他们俩只好放弃。
左昭阳说:“明天誓师大会,我们就在全体兄弟面前,把这妖女宰了,为我们的行动歃血,鼓舞鼓舞兄弟们的士气。”
唐慕天看着初九说:“姑娘,你这如花似玉的年龄和模样,你自己不觉得可惜,我都为你可惜。”
初九:“你们杀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
初九在漆黑的山洞里关了两天。这天晚上,有人进来说:“妖女,出来。”
那人领着初九走出山洞,沿着一条小路走向一块大石。初九听见人声鼎沸,从大石那面传来。
她听到左昭阳尖利的声音:“这妖女名叫初九,籍贯父母年龄均无考,号称都城第一琴师,只为这些权贵饮酒时抚琴作乐。前晚,她在花满楼抚琴助客淫兴,夜半吃包子路中,被我兄弟抓来。我们轮番审讯,这个妖女居然死不开口。她平日里,为权贵抚琴,今日,她须为我屠熊会的兄弟们抚琴作歌一首,我们再杀尔取其血,为我屠熊会英雄壮行!把初九带上来!”
初九沿着石后凿出的石阶慢慢走上大石。眼前一片大亮。她看到大石下面的山谷中大片空地,四处燃着熊熊火把。一眼望去,黑压压不知道有多少人,这些人分成了三拨坐在地上,有两拨各足有数百人,第三拨只有两个人。大石正中一把椅子,唐慕天端坐椅上,左昭阳站在大石前方。
初九被押到左昭阳身侧,一个壮汉抱着一张桌子放在初九身前,又一壮汉抱着初九的琴放在了桌子上。
左昭阳断喝一声:“妖女初九,你为这满山谷真正的英雄最后唱一首曲子吧!”
初九笑了一笑,轻声说:“我站着弹不了琴。”
左昭阳左右看看,大声说:“妖女,这满山谷的英雄,让你站着,是抬举你。你若不唱,现在就杀了你。”
初九说:“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石下一片安静,左昭阳再次左右看看,目光和唐慕天对接。唐慕天从他的椅子上站起来说:“妖女可憎,无端生事。可我屠熊会大业不能因此停顿。左堂主,为了盟誓大会仪式完备,让她坐着我的椅子唱。”
唐慕天一个眼神,身旁汉子把他的椅子抬起,放在初九身后。
左昭阳咬着牙说:“妖女,会主的椅子给了你,还不快唱?”
初九一笑,坐上木椅,抚琴而歌:
初见君来泪如雨,再见君来雨欲晴。君心似铁弦似剑,英雄如刀琴如虹。江山一骑绝无尘,美人万古泣有声。纵使天地迸裂处,犹记花月满都城。
这琴声歌声盘旋反复在山谷,继而入云见月。山谷虽大,遍布琴音,月色火光,不掩歌声。
一曲歌罢,山谷里寂静半晌。初九站立起身,大石上只有左昭阳头脑清醒。
他说:“诸位英雄听明白了,她就是用这样的淫辞浪曲迷惑众生。这个只为权贵而歌的妖女,在最后时刻,能为我们苦难的兄弟们唱一曲,是她的福分。来人,押下去斩了,用她的血为我屠熊会的兄弟们壮行!”
左昭阳的声音比平日更加尖利。
13
初九俯下身子,嘴贴着琴,低声说:“中秋,我就要回凤凰岛了。”
说完,初九站起身来,走到大石的最前面,两个壮汉过来站在她身后,其中一个抱着刀。左昭阳喝令:“跪下!”
初九站着不动,左昭阳伸脚蹬在初九腿后,初九跪在了石上,还要站起,一个壮汉过来摁住,另一个壮汉对准初九脖子,比划几下,高高举起刀来。
山谷中死一样寂静,风吹过,屠熊会的大旗猎猎作响。
众人猛然听见一声大喊:“等等!”
壮汉的刀停在半空,初九抬起头,看见一人向着大石走来。左昭阳看的清楚,正是周小铁。
左昭阳大声说:“周小铁,怎么又是你?”
周小铁走到石下,曹云鹏跟在后面。周小铁抬头说:“请饶这姑娘一命。”
众人一片哗然,左昭阳说:“周小铁,你把屠熊会当做什么了?我屠熊会广纳贤才,你既然能来,就是我会之友,我尊称你一声周义士。你不入会不文身,都可容你。可你不断造次,我能容你,这满山谷的兄弟岂能容你。”
周小铁说:“你们屠熊会这么多条汉子,做的是替天行道的大事,怎么就不能容一个小姑娘。”
左昭阳:“这个姑娘不是一般的姑娘。他是万家的嫡系。”
唐慕天说:“请这位英雄上来说话。”
周小铁走上大石,唐慕天说:“你说饶这姑娘一命,凭什么?”
周小铁说:“我把万喜年的脑袋给你,换这位姑娘的脑袋。”
唐慕天哈哈大笑:“这个可以,你拿万喜年的脑袋出来。”
周小铁:“我现在没有,但我有这把刀。”
石下一片哗然,刚才发言那位断了手指的汉子冲到石前,喊道:“就是这把刀,砍了我的手指!”
唐慕天看着周小铁说:“果然是这把刀伤我的兄弟吗?”
周小铁:“伤你兄弟的是万玉城,和这把刀无关。”
唐慕天:“那你这把刀哪里来的?”
周小铁说:“刀从哪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这把刀,能够和万喜年的刀相抗衡。”
左昭阳:“何以为证。”
周小铁:“你试试便知。”
说完,周小铁走到初九身后,拔刀轻轻一挥,壮汉手中的刀变为两截,刀尖落在石下,深深扎在泥土之中。壮汉握着半把刀不知所措。
唐慕天说:“果然是把好刀。可我要取你性命,留你这把刀,你又能如何?”
周小铁说:“你的人再多,也在数十步之外。我就在你面前,五步之内,我们可以看看谁先见血。”
唐慕天哈哈大笑:“你说的有道理。可你回过头看看。你杀了我,你也走不掉。”
周小铁:“我杀一个够本,多杀一个赚一个。”
左昭阳:“周小铁,为这妖女,你何必如此。”
周小铁:“我为自己,不是为她。你把这个姑娘借我,我就有机会接近万家父子。”
左昭阳:“你又怎么能保证这个妖女能帮你,我今天放了她,明天她就能让姓万的取你性命。”
周小铁:“我今天救她,明天就能杀她。既然都是死里逃生,谁能顾得了那么许多。”
唐慕天心念一动,突然问:“小周,你可否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
周小铁愣了一愣,说:“你说什么?”
唐慕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左昭阳:“唐会主知晓阴阳,善断生死。”
周小铁冷笑一声,说:“我生在戊午年壬戊月丁巳日午时三刻。”
唐慕天扭头看着初九,问:“初九,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
初九跪在地上说:“我出生的地方,不讲究这些。我只知道,我生在九月初九的早上。”
唐慕天:“你今年多大。”
初九:“今年十九。”
唐慕天手掐兰花指,指在手上飞舞,闭上眼睛,嘴里默念,不一会儿,睁眼叹气说:“罢了。”
左昭阳急急问:“会主何意?”
唐慕天:“让他们俩去吧。”
左昭阳急了:“我会誓师,怎么能临阵突变?”
唐慕天:“天意如此,不变不行。你和大家说一声吧。”
左昭阳沉默一会,只好站在石前,大声说:“周小铁和初九感屠熊会威势,业已投靠本会,唐会主饶了二人性命。准二人离开,戴罪立功,倘无功,再杀不迟。”
说完,初九站起来,抱着琴随同周小铁下了大石,曹云鹏跑了过来,急急的问:“兄弟,你玩英雄救美,怎么也不和哥哥先说上一声?”
屠熊会有人过来,给周小铁曹云鹏和初九三人眼上蒙了黑布,推上马车,马车离了山谷,向都城方向奔去。
天色将亮,偌大个山谷,只剩下唐慕天和左昭阳站在大石上。左昭阳的心里一阵空。
他憋了半天,对唐慕天说:“会主,兄弟们折腾好些日子。你一句话,就把人放了。”
唐慕天说:“不是我一句话,是天意不能违。这姓周的是天上熔金销铁之火命,果然有斩龙毙虎之时,那初九是地上之木,命里可燃巨焰,二人匹配,可成大事。姓周的和初九合力,或可灭万。再者,两人均命不该绝,合该相遇,随他们去吧。”
左昭阳默默不语半晌。说:“有句话昭阳不知该不该说。”
唐慕天:“你想问,我能算这么多,为什么不给自己算算。”
左昭阳:“昭阳绝无冒犯之意。”
唐慕天:“我能算众生,可我算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