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菜刀乌黑,我一见它,就要了命。我求着你爷爷,偷了半块给富人家做棺材的上等金丝楠木做了刀把。我还找到北门镇慕容皮匠用头层小黄牛皮做了刀鞘,皮匠边做边说,从来没给菜刀配过刀鞘。我夜夜枕着这把菜刀睡觉,半夜醒来,还要抽出来,借着月亮的光左看右看。”
爹伸手从怀里抽出一把菜刀放在了桌上,说:“就是这把菜刀,让你爹到了今天。”
“那年,鱼南国打了过来,大王起兵反击。北门镇隶属大罗国孤远郡,孤远郡太守万喜年兵强马壮,奉命去边城抗敌。临走前,他嫌将士们的刀剑不够锋利,打发人四处打听有没有好铁匠。有人找到我,说,周阿铁,听说你的菜刀锋利无比,去给让万太守看看。我不去,他们说,你不去,要你的命。我就提着刀去了。”
“到了太守府,直接上了大堂。万喜年坐在上面,两排侍卫分列左右,我不敢抬头。万喜年说,周阿铁,你的刀带了吗?我拿出菜刀。万喜年把他的腰刀连刀带鞘扔到我脚下,说,比一比。我说,小民的刀切菜做饭,老爷的刀杀敌立功,不能比。他说,都是刀,能比。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那小民比了,伤了老爷的刀,莫怪。万喜年说,伤了我的刀算我的,伤了你的刀,也算我的。”
“我当时真是年轻气盛。从怀里抽出了我的菜刀,再把万喜年的腰刀抽了出来。万喜年的刀寒光闪闪,我知道这也是把难能一见的好刀。我又说一遍,万一伤了老爷的刀,莫怪。万喜年说,但比无妨。我左手拿着他的刀,右手拿着我的菜刀,左右手一错,咣铛一声,他的腰刀就断成两截。”
“我从此就跟着万喜年从军,到了边城。万喜年盖了一个铸刀营,专人把守,任何人不得擅入。他派了十六条精壮汉子,跟着我连日连夜打刀打剑。这些刀剑,到了他的将士们手里,杀敌无数。万喜年的功劳越来越大。可有一天,他找到我说,你给我的打的刀不错,可都没有你那把菜刀快。我没有办法,就让他看了我的左胳膊。”
“万喜年知道了我打刀的秘密。他说,你自己那点血算得了什么。当晚,他把五十个俘虏押到铸刀营,对我说,你用他们的血给我打刀。”
“那些俘虏,不论男女老少,一律砍掉脑袋,血从脖子里喷到火炉中。开始,一个人的血打十把刀,刀越来越快,俘虏也越来越多。后来,一个人的血只用来打一把刀。从铸刀营扔出去的脑袋堆成了小山,打出来的刀,砍人就像砍豆腐。万喜年威震边城,鱼南国看见他的旗号,无人应战。不是怕他,是怕兵士们手里的刀。”
“过了不久,我受不了了。我虽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可我觉得那这些人都是我杀的。我打一把刀,就先杀一个人。这把刀到了士兵手中,又不知道要杀几个人。敌人也是人,流到炉子里的血一样是红的,一样冒着热气。我不想再打了,可我不敢和万喜年说,每个夜里睡不着觉,那些喂血打刀的人头在我眼前转,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我。”
“好在三年以后,仗打完了,鱼南国投降臣服大罗。万喜年功劳最大,被大王封为边城大元帅。万喜年摆了大宴,论功封赏,封官赏银子。大宴上,万喜年对众将士说:要讲功劳,周阿铁最大。当场赏我二十两银子,封我做四品带刀侍卫。我说,我是乡下来的一个小铁匠,会打几把刀而已,当不了这带刀侍卫。万喜年当时脸就沉了,旁边的人对我说,大帅这么大恩情,你怎么敢辞?我也没有再说什么。”
“宴后,万喜年传我到了后室。他喝的满脸通红,躺在椅子上说,阿铁,我能坐到这里,有你的大功。我说,雕虫小技,不敢居功。他说,你能把刀打到这个份上,什么事情都能做好。我说,我一个手艺人,别的我也干不了。仗打完了,我只想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安安分分做我的铁匠。万喜年看了我很久,说,你想这样,我也不强求。你再为我做一件事情,我让你衣锦还乡。我说,大帅只管吩咐。”
“万喜年端来两个锦盒,打开给我看。第一个锦盒放着一个铁块。黑黝黝,又好像闪着五色光芒。万喜年说,这块铁是外邦进贡,生在天地初分时,长在天地至北极地,日月精华融进这块铁里,世间仅见一块。第二个锦盒里放着一卷皮,万喜年说,这块皮是天地至南,深海火鱼皮,这把刀成了,以此皮做鞘。万喜年说,你用这块铁,给我打一把从古到今,天底下从来没有过的刀。刀出来,你就走。”
“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的一块铁。可三年来,我打刀无数,打刀的法子都使尽了。万喜年说,打仗的时候,粗铜烂铁,时间紧迫。现在太平盛世,好吃好喝,银子时间都不缺。我给你建一个最大最好的刀炉,给你最好的帮手,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要人血,天牢里的死囚多如牛毛,你要几个,我就给你几个。来日方长,我等着你。我不信你打不出来。”
“他这么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从那天以后,我的脑袋里每天就是这一把刀。我不愿让我的刀没打好就先杀人,可不用人血,我又没有别的秘法。万喜年倒不急,再不问我刀的事情。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这把刀连个影子都没有。刀打不出来,家也回不去,我每天晚上出去,借酒浇愁。”
我爹说到这里,屋子里的蜡烛一闪一闪快要灭了,我拿来一根蜡接着点上,屋子里亮堂堂的。
我爹说:“小铁,你长到这么大。不知道你娘是谁,现在我就跟你讲讲你娘。”
11
我爹伸手擦了擦我脸上的泪。端起铁杯,连喝了两杯酒。
他说:“你娘是弥香楼的头牌妓女,名叫楚影。你花姨的名字叫做花晨。十三年前,楚影花晨名满边城。”
“那晚,我去弥香楼,第一次见到了你娘。你娘是头牌,去花银子找你娘的,不是大官,就是财主。虽说有个四品带刀侍卫的虚职,又算得了什么。可你娘第一眼看见你爹,就喜欢上了你爹。别的人她都不见,每天晚上跟我在一起。别的人也就不找她了。虽然我官小,银子少,但他们都听说过我腰里的刀。”
“你娘是一个好女人。她从小长得好,可生在了穷人家。她爹没有办法,十岁时把她卖到了弥香楼。她不光长得好,进楼几年,琴棋书画都学的好。我问她,怎么会喜欢上你爹这个乡下来的铁匠。你娘说,官再大,银子再多,没有心又有什么用。人都说,青楼里面的人,看人都是银子。你娘看人不看银子。你娘真是个傻姑娘。”
“我对你娘也好,打心里对她好。我的脑袋里不想那把刀了,满脑袋你娘。就想着攒银子把你娘从弥香楼里赎出来。”
“有天夜里,我去弥香楼找你娘,楼里的妈妈说,楚影今晚有客。我问是谁。她小声对我说,客人是大元帅万喜年。我的脑袋当时就炸了。我想冲上楼去,最后也没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