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连着七年大灾,大罗国穷透了。
这天晚上,都城王宫里烛影摇红。太监徐平来到大王面前,磕了个头,站起来一阵眼黑,晃了几晃,说:“大王,您今天临幸哪一宫?”
大王伸出右手,撑在耳后,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徐平挺了挺腰板,深吸一口气,用力说:“大王,您今天临幸哪一宫啊?”
大王听清楚了,他想了想,说:“朕没有力气临幸。让后宫都歇着吧。朕俩月没吃过饱饭了。朕不相信,她们还有力气。”
徐平表情悲愤:“大王,奴才知道,如今举国上下都吃不饱饭。可是,到现在,除了几位公主,我大罗国还没有龙子传后。大王已经一个月没入后宫了。恕奴才直言,虽龙体事大,但还是龙种为重。大王还应早日播下龙种,才是国家之幸。”
大王表情更悲愤:“别说了。你以为我不想干?古语说,饱暖思****。****起码得饱暖,我饿着肚子怎么爬上女人肚子。我即便爬了上去,腰杆子不硬,肉杆子也硬不起来。”说到这,大王耷拉着眼看了看徐平,叹了口气继续说:“当然,说这个你也没有体会。你把左右丞相给我叫来,让他们先帮我想想怎么样把肚子填饱。等朕肚子里有了东西,再琢磨下面的事。”
徐平答应了,又磕了个头,晃着站起,退下。
一个多时辰以后,左丞相张福堂右丞相赵海城相互搀扶着走了进来。
大王靠在龙椅上打着细弱呼噜。张福堂凑到跟前,先小声叫,后大声喊。大王忽地惊醒,擦了擦嘴角的涎水,使劲睁开眼,面前的两个人变得清晰。他张开嘴说:“来了?”
左右丞相喊着大王万岁,要下跪。大王努着劲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你俩这一跪,还不知道能不能起来。找个椅子坐下来说。”
两位哆哆嗦嗦坐下。
“长话短说,我没那么多力气。”大王聚了聚精神说。“你们俩辅佐先王也就是我爹打下这个江山,江山虽然不大,打得也着实不易。可是,就是打江山的时候,也没这么穷过。我爹地下有知,他儿子我接他的班,当这个大王,饭吃不饱,后宫一群娘们,没力气睡,至今无后,肯定后悔的活过来。知道你俩也饿,可再不想个主意,我怕明天不是你们见不找我,就是我见不着你们了。今晚,你们俩就给朕想个主意。要不然,明天,要还都活着,咱就都散了,出宫去地里刨食去吧。”
赵海城努了努精神说:“不是大王无福,也不是我等无能,实在是苍天降祸,先是百年未见的大雪,又是千年不遇的地震,接着是万年不曾听说的瘟疫,这……”
大王用尽全身力气挥了挥手,说:“说点新鲜的,我叫你来想办法,不是让你来添堵。我当大王,这个国有多惨,我比你清楚。你再说!要不是我没有力气,我现在就过去拿刀劈了你你信不信。”
赵海城噤若寒蝉,小声说:“信,信,老臣信。”
过了好久,宫里的大蜡烛忽明忽暗。
张福堂开口了:“大王,老臣这些日子也在想办法。您别说,人越饿,办法还真越多。可肚子一紧,发现都不靠谱。不是没钱没粮食实现,就是实现了也没钱没粮食。”
大王浑身抖了几抖,咬着牙说:“你们俩要是这样,我就喊人了。外面站着几个侍卫身体壮,杀你们两个的力气还是有的。”
“请大王听老臣说完。老臣现在能在这里说话,也是拼着春蚕到死丝方尽。”张福堂噗通一声从椅子上秃噜跪到地上,颤着声说。“老臣想来想去,现在的情况只能杀人了。”
大王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芒,说:“你是说吃人肉?”
张福堂说:“万万不是。如今,据说外面已经有人在吃人了。大王若想吃人,尽天下的人都愿意割肉供奉。可人肉上火,最多解得一时腹饥,一旦吃多,七窍流血,五脏俱焚,死时苦不堪言。老臣所言的杀人,是杀过去的人,杀未来的人。”
大王呆呆的看着张福堂。
“老臣的主张,就是七个字:绝生速死两头切。”张福堂索性躺在了地上,侧过头仰望着大王,接着说。
“大王别急,听老臣慢慢道来。您看,什么产粮食?不是地,是人。人不种地,地怎么长粮食?什么人产粮食?壮年男女。什么人不产粮食?小孩跟老人。前几十年尽打仗,鼓励生育,不小心生猛了。现在全国饿,固然是因为肉少,可更因为是狼多。狼怎么多?是因为小狼不断老狼不死。我们两头着手。首先,母狼不见公狼哪来小狼?所以,先保证全国的男人不要碰到婆娘,断绝人口再生,反正干那事儿也费力气。五年以内不许成婚,已婚夫妇全部分居,敢见一次就关,敢干一次就杀,我相信都能憋住。女的先不管,男人不泄火也不行,影响生产力。我们把全国各地妓院统一管理,要干只能来这里干。大内名医组成一个队伍,把所有在干的,待干的妓女都做了手段,做了才准接客。绝对保证只种不收,不论谁种,怎么种也不收。这样一来,我国不会再添人口,粮食省了不计其数。”
张福堂说完,喘着气歇了半晌,接着说:“其次,贫贱百姓,人过六十,不产粮食,尽等着吃。老臣想过,一刀全杀了,不是回事,全国六十往上无数,一下子全杀,他们会闹。老臣想了个折衷的法子,我们在全国建几十个点,姑且就取个好名叫‘天通院’,全国六十岁以上统统响应国家号召,集中到天通院过活,国家供养。来了就好办,一天比一天喂得少点,没几天,就都死了。谁家要还有钱有粮有力气,舍不得家里老人出来,也行。捐银五百两捐粮五十石往后每年减半,允许自己养着,但也不能在家。必须自己盖个小天通院,关在里面供养,不许出外。一来嫉妒的人家不服气,二来您想,谁家愿意一直真养着啊,自己吃饱都难,孝顺劲儿一过,也就死里面了。”
大王和赵海城的眼睛都越听越大,不住点头。
张福堂说:“大王,请许老臣翻个身,背对大王,还请恕罪。”
大王说:“爱卿想翻就翻吧,朕能听见就行。”
张福堂磨磨蹭蹭从左侧倒在右侧着地,翻身过程中挤出一个屁,张福堂忙颤着声说:“吾皇恕罪!老臣也没想到,居然还有屁。”大王说:“免罪,继续说吧。”
张福堂屁股对着大王接着说:“一个人一碗饭,一千个人就是一石粮,长此以往,利国利民,不可想象。全国上下壮年人口开始可能缓不过劲儿,但日子一长,吃到了好处,我们再做好思想工作,都明白了大王的苦心,那肯定莫不高呼万岁,知道大王爱民,更是顶礼膜拜,爱国忠国,苦干勤干,到时别说大王吃得饱,恐怕全国都能有余粮。挺个几年,年景好了,我们照样能和外邦开仗,扬我国威。”
停了半晌,大王说:“爱卿有想法,有做法,国有爱卿,真乃国之大幸。不过,朕有两个小问题愿闻其详。其一,这些事都得要人去办,要用人,就得钱粮,哪儿有?其二,大王我都这样了,底下老百姓还有能自己盖房子养老人的?岂有此理!”
张福堂说:“人有,大王您忘了,现在还有能吃饱的。”
大王咬着牙问:“告诉我,谁?”
张福堂说:“边城大帅万喜年就能吃饱。大王您忘了,十年前打仗的时候,全国上下勒紧裤带征粮无数,粮食哪里去了?送到了边城。剿灭异邦,获取银粮无数,哪里去了?也屯在边城。内地大灾,边城可一直是风调雨顺。老臣去年代您去边城巡查,那和内地可是冰火两重天啊,咱们是碗里的吃不饱,锅已经空了。那边是大块吃肉,大碗饮酒,酒馆林立,妓院如云,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粮食堆着,再有十年也吃不完。当年内忧外患,现在外患没了,内忧急剧,国难当头,万喜年也有责啊。”
大王的眼睛快瞪出来了:“有这样的事,老张你怎么不早说?”
“老臣也是万不得已才说。边防事大,老臣也不敢多言。”
“边防再大是为谁打?为天子打。没听说过自己饿着肚子,一股脑子和外人打架的。老子明天就连人连粮食全给调回来。你接着说。朕心里有底了。”
张福堂说:“乡野民间,也有土豪。据老臣所知,有人家代代勤勉,丰年备粮备银,就为了怕有荒年。年景好,不显山不露水紧衣缩食,一到灾年,过得比谁都好。”
大王很不高兴:“你是在说朕不知道未雨绸缪?”
张福堂赶紧转过身,爬着晃晃悠悠跪了起来,说:“老臣绝无此意。”
大王嘿嘿一笑:“我跟你开个玩笑。你立功了老张。这个办法我看行。我们说干就干。只是,我还有个小问题。”
张福堂一个头磕在地上说:“大王明示。”
大王磕磕巴巴的说:“非得六十岁吗?五十岁就关了不行?”
2
说干就干。
半月以后,万喜年领着手下拉着粮食从边城回到回到都城。大王下令成立赈灾别部,由万喜年统领。
大罗国从都城至下大小城镇除了奄奄一息的灾民外,出现无数士兵,城墙内外贴满告示,大意如下:
奉天承运,大王诏曰:上苍降祸,天灾连绵。王念及生灵涂炭,百姓蒙难。遂广开圣恩,颁布圣令,旨在举国抗灾,励精图治。即日始,八部外另设赈灾别部,专职领导赈灾事宜。天恩浩荡,即日起,每户赐粮三石,旨在鼓励全民耕种,视同作战。另特令,全国男女分居,五年内不得通婚,不得生育。夫妇私交,视为通奸,十恶不赦。花甲以上,统至天通院,国家奉养。但有不从令者,视为叛国逆党,格杀勿论。天固降灾如斯,国当自强。王与民并肩,丰衣足食之日不远矣。
赈灾别部统领万喜年日夜操劳,部下将士枕戈待旦。
别部分为两翼,左翼负责天通院,右翼负责抓奸。
大罗国十二郡三十六县七十二个镇,共建集体天通院二十四座,各地普查人口簿,凡六十岁人就近天通院安置。
进天通院前三天,四人一组,四菜一汤,酒饭管饱,老汉们都说,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据不完全统计,全国天通院前三天就撑死一百多条老汉和六十余位大娘。消息传出,很多人不到六十,卖房卖地买通当地官员,染白头发胡子,伪造年龄,只为能进天通院。天通院难得糊涂,不细追究,照单全收。三天以后,菜没了,饭变成了粥,粥又变成了汤,汤变成水,最后水也没了。
天通院每天死一大片。就近挖一大坑,死尸填满一个,就再挖一个。到天通院挖坑成为热门职业,许多壮年不思种地,苦练挖坑。消息传出,很多人过了六十,卖房卖地买通当地官员,染黑头发胡子,伪造年龄,只为不进天通院。赈灾别部左翼针对这种情况,加大管理力度,尽职尽责,一丝不苟,宁可错杀一千个五十九,不放过一个六十。
右翼人马更忙碌。兵士携刀扛枪,日夜巡逻,严防死守。白天,不论男女,全部下地干活。孩子在家无人看管,常有农夫农妇田间劳作归来,发现年幼儿女让狗给吃了,一气之下,自寻短见的不计其数。
夜间尤其任务重。兵士们提灯笼走街串巷,盯窗户,听房檐,风雨无阻,冰雪依然。
一天,两个年轻兵士听到一妇女群居屋内似有喘息声,拔刀冲了进去。看见炕上一面薄被之下,有人耸动。其中一兵士不由分说,提刀就砍,血流出来,人不动了,掀被一看,才知道是一姑娘痛经,半夜腹痛,辗转呻吟。此事造成民愤极大,统领万喜年亲审该士兵,判处:年少无知,不通房事,不辨呻吟缘由,虽乃无意杀人,但民间影响极为恶劣,当街问斩,以儆效尤。
此后五年,天公作美,风调雨顺。地上的人越来越少,粮食自然积的多了,银子流通起来。活着的人都能吃饱了。
五年里,各地造反暴乱此起彼伏,到最后全都服了。
妓院生意越来越火,供不应求。就业门槛越来越高。
民间判断有没有出息,标准就八个字:男的挖坑,女的卖身。
因此应运而生了众多挖前和妓前培训私塾。
但实在是竞争激烈,好多男人苦练挖坑几年,不能就业,情急之下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好多女人上不起培训私塾,还想锻炼技艺,于是私自勾引男人去野地里练习,被发现后双双一斩了之。
说不尽这种种。
国家征粮力度越来越大。国库里渐渐有了粮食。
大王夜夜临幸,龙种接二连三。
大王带着左右丞相祭天,叩拜大呼:天不灭大罗,天佑大罗。
3
五年过后,大王下令,士兵撤走,天通院停止进人,民间可以通婚,但不许纳妾,一对夫妇只许生一个孩子,说这样的孩子健壮聪慧。但有生二胎者,罚银五百两,生三胎者,流放蛮荒之地。
又过了三年,二十六岁的周小铁已经成为北门镇第一屠夫。尽管有反对者认为,周小铁能够成为第一屠夫,是因为他手里的那把刀,但更多的人说,那把刀虽快,但也只有和周小铁在一起,才会真正的刀人合一。
屠夫周小铁牛羊猪马样样都杀。观看过周小铁工作过程的人里面,有点学问的都不约而同的想起来哪个流传至今的成语:庖丁解牛。事实上,人们普遍认为,即使庖丁活到现在,都不见得能和周小铁相比。就算庖丁的技术不比周小铁差,但他的刀肯定没有周小铁的快,即使有这样的刀,他也不可能拥有周小铁工作时的那份冷静和泰然自若。当各种活物的肚子被周小铁若无其事的剖开,血和脏器涌出来的时候,很多人掩鼻闪躲,而在周小铁的眼中,这些器官显然和那些迎着日光盛开的花朵没有任何区别。很多人恭维说,周小铁完全应该被称为大罗国第一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