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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这时,后面众人闪开,一队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在周小铁旁边那张空桌前坐下,随从几人分两翼站在左右。老妈子疾奔过去,连声说:“万公子今天来的正是时候。”中间那人点点头,说:“把我昨儿存的酒拿来。”

周小铁看看曹云鹏,没有说话。

全场突然安静,喧闹声像被一刀砍断。一个女人缓缓从门洞中走出,满场子男人的眼睛钉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上除了淡金色抹胸亵裤外不着一缕。这个女人走到台子正中,后面的两列姑娘顿时黯淡无光。

女人站定,满场施了个万福。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火红的嘴唇。看着笑容散去,她张嘴说话。

女人说:“今天人来的真不少,奴家心里好不欣慰。头回来花满楼的客官不认识奴家。奴家是这花满楼主持,艺名花梨。天冷会召开在即,我大罗国可谓喜事连连。今夜高朋满座,花梨谢各位了。”

花梨又施一个万福,全场雷动一般掌声。

花梨接着说:“花梨还要在这里着重感谢一个人,就是当今大帅的万玉城大公子,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花满楼和花梨。”

周小铁扭头看旁边桌子,桌上那人点头笑笑,隔过虚空,挑给花梨一个响亮的媚眼。周小铁扭回头来,曹云鹏挑过来一个更加响亮的眼神。

花梨笑靥如花,继续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到场的都是英雄,花满楼的美人们恭候多时。自古佳话,莫过于江山美人。花满楼今晚的大会就叫‘英雄会红颜’,花满楼的头牌姑娘们将悉数登场,姑娘们今夜给谁,就看英雄们的银子了。大会开始前,我们先听一段曲子。”

花梨说罢侧身站到一旁。后台有人高声喝道:“有请琴师初九姑娘!”

声音刚落,一个姑娘藕色布衣拖地,缓缓像一片荷叶从后台涌到台上。姑娘脸上不施一丝黛粉,看去却是眉目如画。墨一样的长发挽起脑后,眼睛抬起来,又低了下去,就只这一瞥,似乎万种神情如波浪涌出,湿到每个人心上。

姑娘身后两个老妈抬一架琴出来放定,琴身是一段古木雕成,木色斑驳,烛火下,隐隐闪着五色光芒。

花梨大声说:“初九姑娘这把琴名冠都城。今儿,她特地谱曲填词一首,送给各位英雄。这只曲子名字就叫‘剑胆琴心’。”

花梨说罢闪到一旁,初九在台中坐定,抖一抖长袖,伸手抚琴而歌:

初见君来泪如雨,再见君来雨欲晴。君心似铁弦似剑,英雄如刀琴如虹。江山一骑绝无尘,美人万古泣有声。纵使天地迸裂处,犹记花月满都城。

琴与歌不断反复,盘旋在花满楼,直上天井。天井之外夜色深沉,恍恍惚惚不似人声。

初九一曲歌罢,掌声雷动。

后台又一声喝道:“有请花满楼八位头牌佳丽!”

八个姑娘顺次登场,胸前挂着木牌,刻着:牡丹、芍药、芙蓉、水仙、春梅、夏竹、秋兰、冬菊。一时间姹紫嫣红,夺人耳目。老妈子抬琴,初九退到一侧抚琴伴奏,琴声欢快,似有若无。

花梨大声说:“今晚的规矩和往日有所不同。花满楼八位头牌齐聚在此,每位的一夜底价二十两,诸位可以往上喊,每个喊价我只问三声,三声之内,无人加价,即是花落此家。”

八位头牌站在大堂中间,搔首弄姿花枝乱颤,花梨逐次叫名,大堂里的叫价声此起彼伏。这个新奇的择妓方式让花满楼里的银子仅仅变成一个数字,显然更多人都是有备而来,他们甚至不在乎有没有座位,他们的银子要花在刀刃上。

周小铁和曹云鹏坐在最前面,错过了花梨无数次期望的眼神。八位头牌已被买走五个,周小铁和曹云鹏只顾饮酒,没喊过一次价。

周小铁坐在这里,酒一杯一杯上了头。他时而扭头往邻座的桌上望去,万喜年的公子和他一样,只是在慢慢饮酒,眼睛看着台上,眼神一片虚空。

此时,花梨已经点到了第八位头牌,这位头牌一夜的价格很快涨到了一百两。花梨大声喊道:“一百两,第一次,一百两,第二次。”就听见后排一声大喊:“一千两。”

花梨的眼睛一亮,她顺着声音,用无限喜悦的眼神在台下努力搜寻这位阔绰的主顾。

众人的目光彼此打量,寻找声音传出的地方。花梨和众人很快看到两条大汉分开左右,走到台下。这两条大汉站抬起头,一个对花梨说:“我出一千两银子,但我不买这个姑娘,我买你。”

另一个说:“我也出一千两,我也不买这个姑娘,我买那个奏琴的初九。”

花梨脸白了一白,笑容马上回来。她笑着说:“两位客官酒喝得不少。两位恐是来的迟,没有听明白这里的规矩。”

当前那个汉子说:“不要啰嗦,我们哥俩听的明明白白。你这一台子的人都得花银子买,我花银子,要买谁就买谁。”

花梨笑着说:“今晚喊价的是花满楼八位头牌,花梨站在这,是为了众位高兴,初九姑娘献琴也是助兴。两位要花银子,只能花在这八位姑娘身上。”

两条大汉大声说:“我要买,你就得卖。你不卖,我们答应,我们后面的兄弟们也不答应。”

两条大汉扭过头来,身后有几天汉子齐声大喊:“有买就得卖。”有一个借着酒兴扯开了衣裳,露出胸膛上刺青大熊。

曹云鹏看了一眼,低下头小声对周小铁说:“屠熊会。”

花梨还没有说话,台下的万玉城手拿酒壶站了起来,他先喝了一大口,笑着对台前两个男人说:“爷在这儿酒喝的正高兴,谁的裤裆开了,露出了你们两个扫兴的玩意?”

两条大汉看着万玉城,慢慢说:“你算哪颗葱?”

万玉城说:“我是谁,你们也没有资格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爷心情好,不愿意扫了这满楼的雅兴。给你们个机会——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赶明儿,别让爷在都城里看见你们,算你们拣了条命。”

两条大汉互相看了看,扭脸对万玉城说:“行,这一千两银子你不让我们花出去,你给我们哥俩一人一千两银子,我们哥俩扭头就走。”

万玉城身后几条汉子伸手要拔腰里的刀,万玉城摆手拦住,回身又坐了下来。他不抬头,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把刀,拔刀出鞘,放在桌上。刀仅半尺,刀身刀把通体一块铁打造,似刀非刀,乌黑无光,莫辨刃背,刀鞘似有鳞纹若隐若现,时间久远,色泽斑斓。

曹云鹏一见此刀吃了一惊,扭头低声问周小铁:“你的刀是不是丢了?”

周小铁心里一紧,摇了摇头。他端起酒壶,大喝一口,没有说话。

接着,万玉城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放在桌上刀旁。慢慢说:“我给花楼主面子,今天晚上不麻烦别人。你们两个要银子,我身上没带那么多。这块翡翠大佩价值百两黄金。你们要有本事,尽管过来拿。”

当前一个汉子说:“你说百两黄金就百两黄金啊,爷得先看一看。”说着伸手过去拿起玉佩。

万玉城拿起桌上的刀,顺手一挥,玉佩削为两半,一半留在那汉子手里,另一半掉在桌上,这一半玉佩上,捏着汉子的三根手指。

万玉城说:“那半块也够两千两了。拿着滚吧。”

旁边汉子拔出腰刀往万玉城头上剁去,万玉城挥起手中短刀,汉子的刀断为两截。万玉城身后众人拔出刀来,要砍那汉子。万玉城说:“让他们滚,花满楼不是流血的地儿。”

说完,万玉城冲着台上花梨说:“花楼主,脏了场子,对不住了。”

那两人领着后排几条汉子冲出花满楼。台上初九琴声一动,喊价声再次响起。

7

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城的大街上都挤满人。各种生意都好了起来,产生了两种结果:有的东西便宜促销,有的东西价格翻了几倍。

大王颁布了“五不许五必须”的政令:鉴于“天冷会”即将召开,国之大喜,尤其此后,外国人士陆续抵达,为扬我大罗国礼仪之邦国风,即日起,都城上下,不许乞讨,不许卖艺,不许打架,不许骂娘,不许衣冠不整;必须保持笑容,必须见面问好,必须洗脸出门,必须到厕所出恭,必须说自己过得特别好。凡违背者,初次口头警告,二次杖责三十,三次坐牢五年,四次砍头,五次灭九族。

政令一下,都城一片和谐景象。就连酒馆赌场妓院之中都是阵阵礼貌之风。输了钱的笑眯眯的说,我输光了,下次再还,赢钱的也不着急,笑容满面的说,没关系,还不了,等这阵风过去,杀你全家。嫖客进了妓院房间,先施一礼,说,小姐请脱吧,小姐叉腿躺在床上,也会说,客官请干。总之,大罗国的国民素质一夜之间鸡犬升天。

穷人不敢言穷,饿了也得说饱,有气千万别生,没辄总要挺着。时间一长,大家似乎真觉得自己过得都不错。

不和谐的声音当然也有。屠熊会的人在那晚花满楼闹事以后,又制造了几次麻烦。大王紧急召见左右丞相张福堂、赵海城,以及大帅万喜年,一致决定将都城的安全守卫级别从白羊级升至最高的黑虎级。

都城各个紧要路口设立卡哨,本都城居民每人交十个铜钱,办理“都城居住木牌”,外地来都人口,每人交二十个铜钱,办理“都城暂居木牌”,三天以内办理完毕,凡经过卡哨者一概检查。任何平民上街不准携带刀剑铁器,发现者一律没收,杖责二十。

有证据说明,屠熊会人人胸前刺青大熊。所以,凡外地来都或者面目不善者,不论男女,一律解开胸襟检查。一次检查后,可领木牌,上刻“胸无纹刺”。后来,发现有人多次排队领牌,只为偷看女人当街解衣,遂另单设女人检查领牌处。

自此,每天均有屠熊会会众被抓,一旦被抓,不问缘由,即刻拖走问斩。

这天,周小铁和曹云鹏走出门去,看见大街上人人走来走去,莫不笑逐颜开,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店主跑了过来,先施了一礼,笑嘻嘻的说:“两位客官好!你们还不知道都城的新法令吧,你们还敢绷着脸?赶紧笑起来,小心你们俩的脑袋。”说完笑着走了。

两人只好撑起笑容,走到城墙下面,看完了告示。刚看完,两人赶忙跑回客栈,把刀藏好。再走出门去,跟在笑眯眯的长队后面,排了两个时辰,扯开衣裳,办理了“都城暂居”和“胸无纹刺”两块木牌。

回到客栈,曹云鹏把木牌往床上一扔,说:“他奶奶的。”刚说完,马上捂嘴,往窗外看看。四下无人,长出口气,抹了把脸,继续说:“还以为来的是个机会,结果他娘的是要开个大会,这倒好,别说杀人了,骂人都要被杀。老子就没有这么笑过,脸都麻了。”

周小铁的脸也笑得疼。

两人怕笑,不敢再出门。买了两大坛子高粱酒,每晚借着昏昏烛火面对面坐着喝。

几碗下肚,曹云鹏的话多了起来:“小铁,你知道哥哥我是怎么当了土匪吗?”

周小铁说:“大王不让成婚生孩子,不让六十岁以上的人活之后,当土匪的挺多,你那么早当土匪是为什么?”

“他们都是官逼民反,我是自己逼着自己。哥哥今年三十七,当土匪也快二十年了。一言难尽,都是因为女人。十八岁那年,我看上村里一个女人,名字叫草红。她也看上我了。我家里穷,她长的人样好,我不敢提亲。他爹把她许给了村里一个财主家儿子。成婚前一天夜里,她跑到了我家,要把她自己给了我。第二天嫁过去,第三天让赶了出来,说因为她头天晚上没落红。全村都知道是我干的。那个财主找人打我,我逼的没了办法,拖了把菜刀,杀了他们一家四口。跑到边城云雾山上落草劫道。后来,周围四里八乡的倒霉小伙居然都跟了上来,人马越来越多,云雾山有了一号。”

说到这,曹云鹏的眼睛红了。

他说:“哥一个字也不识,就知道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本来,这辈子这样过完也就算了,过完今天没明天,反正都他娘的扯淡。男人杀过不少,我不杀他他就杀我。女人干过无数,闭了眼睛摸着都一个样。穷时候举着刀子抢酒喝,有银子时候几十个兄弟跟着我混酒喝。活到现在,女人一个没有,兄弟死的死,走的走。我一个人上山揭了竿子,到头来下山还是一个人。提起来伤心啊——我这半辈子就是一场恶梦。”

“人多也好,人少也好,反正迷迷瞪瞪过着。到了灾最重那年秋天,就剩下三个兄弟。四个人穷的见天大眼瞪小眼。下山劫道,劫了六天劫不上一顿饱饭,不下更不行。趁着马还有点力气,还是得下山。那天晌午,我领着三个兄弟下了山。两个时辰过去,大道上连只鸟都没有。又过了两个时辰,远远来了一堆人。我们正高兴,走进一看,又是一帮难民。看到我们,齐齐跪下地上磕头,说行行好,给口吃的。我一看,跪在最前面的就是草红。衣裳烂的左一块右一块,瘦的没人样了。她认不出我,我能认出她。她跪在我马前,梆梆磕响头。旁边一个兄弟说,这娘们看着还有点人样,不如拉到山上解解渴。草红听见,晃着站起来,扯开衣裳,白白嫩嫩的****掉在外面,抹着一道一道黑。她说,有吃的,让我干啥就干啥。兄弟你知道,那一对****我只摸过一回,可多少年过去了,我再没摸过更好的。我没想到,这辈子还有一天会再看见。那天晌午,我又看见了。”

“我兄弟伸手过去摸,草红挺着胸膛往前迎。我拔出刀来,砍了我兄弟。另外两个兄弟骑着马跑了,没再跟我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