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那痛苦的表情,程新感到一时语塞,满肚子的火气也象被一场急雨浇灭。是啊,这事也不可完全怪席明,她有权力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再说,论家庭和本人条件,人家能看得起自己,这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举动。唉!席明,我不想给你解释什么,也无法表白清楚,埋在心底的比袒露出来的更有价值。
他用已经理解和原谅的眼神看了一下席明,正碰上她那两只有些凄切的泪眼,四目相识,仿佛迅速传递着一种亲切、理解的信息。一瞬间,两人心中的不快得到了融化,他伸出抖动的手,一把抓住席明,顷刻,一股说不清的颤栗传遍了两人全身。
“再见,席明!”他扭转身,带着满腹惆怅离开了她们的家。
此后,程新也曾分别给范大叔和军花写信,反复进行说明,以图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但每次去信都如泥牛入海一一杳无音讯,这件事也就成了他重重的一块心结。
七七年元旦刚过,程新到五连当了副连长。报到后不久,就做起了第一次探亲的准备。他给父母和范桂祥大叔分别写了信,告知了大概回去的时间,并特意说明要去看望范大叔全家。
阴历腊月十六,一夜行程,天将微明时,程新在县城下了火车,从检票口出来,放下手中的提包,他舒展了一下胳膊,深吸进一大口清新的空气。“啊!故乡,我又回到了你的怀抱。”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人是那么的可亲,衣着是那么的可爱,就连那带着浓浓乡音的土话也显得是那样悦耳动听。”在民政局工作的哥哥程义按时在车站上接了他,并一块踏上了回村的路。
“程新回来了,程新回来了!”人们互相转告着,成了村里轰动性的新闻。
晚上,父母居住的三间北房里挤得满满一屋人。程新面对父老乡亲的热情,无以用语言表达,只好站在炕上恭恭敬敬地向他们举手行了标准的军礼。
“新子回来了。”随着一声习惯性的咳嗽,大海老汉来到院子里。
“杨爷爷,杨爷爷来啦?”他迅即迎了出去。把老人扶上炕边,顺手剥开一块奶糖,硬塞进杨大海的嘴里,跟从前一样,祖孙二人显得那么的随意、亲切。
“来,让爷爷看看,噢!长高了,也胖了,胡子也长出来了,成了大人喽。”老人摸摸帽徽、领章,仔细端详着程新。
“爷爷,在您跟前,新子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的话引来一阵轰堂大笑。
程新从提包里拿出一件羊皮坎肩对杨大海说:“爷爷,来试试看合适不?”
杨大海穿在身上,嘴都合不拢了。“新子,心里想着爷爷就好,咋还花钱给我买这么好的东西?”他高兴得眼里噙满了泪花。
“新子,你回来前告诉你范大叔没有?”程新娘结记起这件事来。
“我已写去信了,准备过两天就去看他。”
“唉,你范大叔对你可是掏出了心啊!”爹和大海爷爷一起对程新说。
待人们都散去后,三位老人又叙说了程新与军花订婚、退婚的经过。他一边听着,良心一边在忍受着巨大的谴责。当着老人的面,他只好把内情详细讲了出来。最后商定,过明就让程新去看望范桂祥。
军花接到程新的断婚信后,整整在家哭了三天未出门,并把一肚子火气全都撒在了爹娘身上。她发誓要找一个远天远地的婆家,尽快离开范家村,免得丢人现眼。说到做到,就在这年的阴历十一月,她流着眼泪嫁到了河南的安阳。军花嫁走了,老范两口的心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感到更加疙疙瘩瘩的难受。
闲下来,总免不了要叨叨一阵子程新和军花的事:“本来想成就孩子们的一件好事,结果反倒落下了一块心病。父母的心为何就称不了孩子们的意。怨军花,可闺女并没有什么错。别看她赌气嫁走了,当爹娘的心里最明白,她心里的程新并没有抹掉。要强的闺女,都是大人不好,你恨就恨我们吧!怨程新,又从哪里怨起呢?他是百里挑一的好孩子,打开始他就拖拖延延不太利索,咱只当孩子年轻,不好意思出口,硬把这事给撺掇成了,这强扭的瓜能有几个是甜的?程新也有他难言的苦处,能责怪他吗?只是有一样,你的信写得确实使大叔、大婶心里太难受啦。前几天来信说要回来探家,还说要过来看我们俩,这是孩子在安慰咱,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他还咋来呀!”
范桂祥这一天突然觉得心里憋闷闷的,因快要过年了,地里已没有什么急活,家里的事又插不上手,他吃过早饭就到村南路口的北墙根儿去晒太阳聊天了。
程新这天特意脱去军装,换上了哥哥的蓝色的卡制服和灰布裤子,提着满满一提包吃的、用的,于晌午边来到了范家村。
爬上村南的小斜坡,几十米就到了村口,打老远他就看见了对面墙根处坐着的范大叔,可范桂祥却没有看出来是程新。老范头上包了一块半旧的白毛巾,上身是黑色对襟棉袄,下身是棉裤外罩一条劳动布裤子,浓浓的胡茬衬托着脸面显得更加苍老。程新的心脏急剧地蹦跳着,要是在两年多前,他一准老远就会喊着范大叔跑过去,可今天是特别的胆怯,像是一个小偷被抓住后无地自容。
他硬着头皮走到范桂祥跟前:“大叔,您在这歇着哪?”
范桂祥只顾和别人说话,再说程新又没穿军装,只认为是串亲访友的过路人,并没有十分留意。直到听见来人叫大叔,才抬头端详了一下,“新子,你是新子?”他赶紧站起身,激动中伸手就接过了程新的提包,“没想到是你啊新子。”
“我不是在信里告诉说要来吗?”
“你咋没穿军装?要是穿着军装,我有可能会猜到是你。”
“我……没……军装夜个洗了,还没有干。”程新不穿军装,是不想在范家村招人耳目,惹起非议,可这层意思不能给范大叔言明。
“走,快往家去!”范桂祥右手把提包背到肩上,左手拉着程新,“你大婶早起还在念叨你呢!”
老伴一看见程新,心中的不快早已扔到了一边。边张罗让座,边说:“啥时从部队回来的?”
“大前天从部队动身,前天到家的。”
“前天刚回来,今个就来这里,也不在家歇两天,让爹娘高兴高兴?”范大婶递给他一碗开水,接着说:“还是你大叔看得准,新子不会忘了俺的。”
“回到家,爹娘和大海爷爷就催我来看你们。”
“福贵哥和嫂子也真是,让孩子晚来几天还能得罪下?你们爷俩先坐着,我做饭去。”
程新正给范大叔说着当兵后的事,范大婶就把满满的鸡蛋面端了上来。边吃饭,他的心里边犯嘀咕:与军花的事咋给大叔、大婶开口解释。讲实情,肯定会引起他们更大的伤感;不说真话,他们能不能原谅。特别是军花,会把我看成个什么样的人。这事难以说清楚,还是自己担着,要恨就恨我一个人吧!
放下饭碗,他问二位老人:“咋没见军花吃饭呀?在医院加班没有回来?”
“别提她了,上个月就嫁到安阳了。”范大婶边收拾碗筷边说,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
“大叔、大婶,都是我不好,惹您们生气了!”听说军花已经嫁人,他的心里更加痛苦不堪。
“别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范大叔抹掉头上的毛巾冲老伴也是冲着程新说。
“是!是!新子来了我们就高兴。你也别净想着这事,大叔、大婶都不会外待你。”两个老人不但不怨他,反而还想着法进行安慰,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倒不如遭受顿打骂更痛快。大叔、大婶对事情的态度,确实令他没有料到,什么叫谅解和包容,程新这一次又经历了刻骨铭心的教育。
返回家的路上,程新遥望东南方向,心里默默地对远方的军花说:“好妹妹,是我害苦了你,让你远嫁他乡,能原谅我吗?其实我的心中并不比你好受,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你说,但世俗的偏见和闲言恶语,使我不能再那样去做,只有真心地祝福你和未见面的妹夫生活美满,白头偕老啦!”
汪团长到了离职休息的年龄,在即将告别部队前夕,他与程新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促膝交谈。看着已日渐成熟的昔日警卫员,如今已是副连长,心里非常的满意和高兴。语重心长地说:“小程!你以后的路还很长,千万要记住,不管以后是顺利还是曲折坎坷,都要胜不骄,败不馁,善于处理纷繁复杂的人和事。我虽不能亲眼看着你所走的每一步,但相信你会更加老练和优秀。我等着你更大的喜讯和成绩!”
“请首长放心,我决不辜负您的一片爱心,按您的指示和期望去努力,无论到何时,都以首长为榜样,去创造更大的辉煌,去实现人生的更大价值!”
易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太行深山区里的小县,却遗留着许多久负盛名的历史古迹和军民联合抗击日寇侵略的英雄壮举。这里高山连绵起伏,峰峦纵横交错。明代长城的紫荆关把守着十八盘上的隘口,一展雄关风姿;清西陵依山傍水,林木参天,红墙碧瓦在绿树掩映下,显得神奇秀妙;高耸云端的狼牙山,那刀劈斧砍的利齿,像一道人工构成的天然屏障将奔腾不息的易水河阻挡在自己脚下;山顶处的“五壮士纪念塔”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一座空中宝塔熠熠生辉,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那不朽的故事。这里是深入太行山腹地,进入山西的咽喉要道。由于位置特殊,地形复杂,一直成了历来的兵家必争之战略要地。
工程兵团于三年前奉命移防到这一带修筑工事。一串串沉闷的开山炮声从山的心脏中传出,使大地出现了一阵阵的颤栗。
各施工连的营地散落在山川谷地,简易房屋经过白灰的粉刷,显得格外醒目,多年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响起了机械的轰鸣和嘈杂喧闹的人言声,使荒山旷野一下子焕发了生机。一堆堆石渣在山洞口外不断增大,不用看,就知道洞内掘进也在一天天向前延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