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我们脑中的瑞士军刀(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学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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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风流鬼的卧底报告(8)

好爸爸和坏爸爸

早在1972年,心理学家赫瑟林顿就大声疾呼,认为有必要重新审视对没爸孩子的观感:简单粗暴地认为他们适应不良,这过于草率了。站在生命史理论的角度,我相信你也能理解赫瑟林顿的思路:既然两种繁殖策略普遍存在——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在现实中,那么盲目的干预或改造就可能带来危险。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千篇一律的最佳策略,只存在某种情境下的优势选项。用贝尔斯基等人的话来说,父母跟孩子之间的交往模式,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为孩子的未来做准备,当然这不需要被父母明确的意识到,也不需要被孩子明确的意识到——他们也许在三十年之后才能想到,自己的童年经历居然“告诉”了自己这么多重要的事情,还左右了自己对世界对人生的看法。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无论是安全型依恋,还是权威式教养,父母跟孩子之间的关系都是稳定的持久的温暖的。这未必是父母有意为之,因为父母的行为也是对他们所处环境的一种回应:排除遗传影响之外,他们所以能跟孩子形成这种良好关系,是因为他们具备了种种条件,比如他们有充分的时间跟孩子交流,他们有足够的资源应对家庭开销,也会通过沟通协调的方式解决问题。而不安全依恋和****型教养或放任型教养,则代表了父母可能处于一种压抑的环境中,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听孩子们说什么,也没有耐心跟他们讲道理,生活拮据和抱怨争吵耗尽了他们的好心情。孩子们在这样两种情形下探测到的信息是不同的。父亲跟母亲离婚,或跟别的女人同居,对母亲和自己不闻不问,这些线索给出的信息是极为丰富的。即使是驽钝的孩子,面对这些线索也不会无动于衷,他们会据此而评估自己未来遭遇的环境:我会遇到一个可靠的男人,跟他长相厮守吗?我会邂逅一个贤淑的女人,跟她白头偕老吗?

不过,这里似乎存在一个问题:孩子早年接触的线索在他们家庭之内,而他们长达之后所要面对的社会环境则在家庭之外,早年的线索能准确预测成年的遭遇吗?最早明确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金泽智(也有人译成金泽聪),他是伦敦政治学院的进化心理学家。说实话,这个问题很不简单。无论是德雷帕还是贝尔斯基,他们都认为个体的繁殖策略被早年经历所设定,这种设定是对未来遭遇的一种预备。可是,他们没有继续探讨这种预备的效果。理论上来说,这种预备可能准确,也可能不准确。假如人类的繁殖策略不能准确地对环境线索进行解码,那么这种繁殖策略的选择机制可能就有问题了,因为它不能在两个选项中选出正确的那个。于是,在漫长的进化史上,铁面无私的自然选择理应把这种选择机制给淘汰了才对。因而,德雷帕和贝尔斯基其实都默认了,这种预备是准确的:孩子能从自己的家庭遭遇中提取出准确的信息,帮助他们在未来的社会生活中选择适当的繁殖策略。问题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金泽智专门举了一个例子。假设某个社会中一半的男人是好爸爸,一半的男人是坏爸爸。再假设女孩长大后跟好爸爸结合还是跟坏爸爸结合是随机而定,至于选择哪一个她们没有任何的遗传倾向。这样的话,正常家庭的女孩正常成熟,但她有一半的可能选择坏爸爸。而没有爸爸的女孩早熟,但她也有一半的可能选到坏爸爸。这两种情况下,两位女孩的选择都是有问题的,她们都选错了。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金泽智认为两位女孩选的伴侣必须跟她们母亲选的一样:正常家庭的选择了好爸爸,单亲家庭的选择了坏爸爸。可要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婚姻可能是回答这个问题的关键。金泽智认为,在一夫多妻制社会中,有钱有势的男人同时占有多个女人,可再怎么有钱,他们的一天也只有24小时。因此,拥有多个妻子而且这些妻子还可能住在不同地方的有钱男人麻烦了,他分身乏术。于是乎,他留给每个孩子的时间和照料就很少。在严格的一夫一妻制社会中,法律禁止一个男人同时拥有多个老婆。可是有钱有势的男人还是有办法,因为他们可以通过不断结婚又不断离婚的方式,连续地占有多个女性,尽享这种连续性一夫多妻制的福利。可是,同样的问题又来了,他因此留给子女的时间就会减少。因此,跟一夫一妻制社会中的好男人相比,这两种男人最可能成为看不见的父亲,也最可能在女儿年幼的时候离开她。现在,把这个思路反过来:父亲缺失因此可能是一种社会婚配制度的线索,这一线索表明了社会中一夫多妻的普遍性。金泽智的这个思路令人叫绝,因为它很好地解释了女孩早熟的机制。在严格的一夫一妻制社会中,女孩早熟没有多少好处。因为同龄的男孩需要积累足够的资源,才会娶一个女孩,此时的女孩早已没有了早熟的优势——比她更年轻的姑娘多的是。这种情形下,早熟的女孩面对的都是比自己年轻的未婚男孩,或同龄男孩,这两种都不是她的菜。只有在实质的一夫多妻制的社会里——无论是同时的一夫多妻,还是连续的一夫多妻,早熟的女孩才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因为一个年长的男人可能娶她,她将比其他女孩更早地拥有昂贵的化妆品,拥有自己的后代,拥有成熟女性所应得的一切。

假如这个思路是合理的,那么我们很容易就能得到两个假设:第一,在一夫多妻更普遍的社会里,女孩的青春期来得更早。第二,在离婚率更高的一夫一妻制社会里,女孩的青春期也会来得早。现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任教的金泽智教授,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于是他迅速搜集资料,检验假设。把不同社会的经济发展水平和女性的营养状况的影响排除之后,金泽智发现了他梦寐以求的结果,跟最初的预期完全相符。这样看来,微观环境中的父亲缺失,有可能的确是宏观环境中婚配制度的一面镜子,而孩子能从这面镜子中瞥见未来伴侣的面孔:他们是忠贞不一,还是风流无度。因此,社会信息通过家庭展示出来,家庭信息继而开启了孩子的繁殖策略按钮,一个是走忠贞型路线,一个是走风流型路线,前者在一个一夫一妻制的社会里更可取,后者在一个一夫多妻制的社会中更有利可图,至少对于某些人来说是这样。

当然,任何一种繁殖策略都是失效的时候。比如,2013年6月发生的南京饿死女童事件,就是早熟策略失败的典型。22岁的乐燕吸毒成瘾,把两个年幼的亲生女儿锁在屋里,活活饿死。而且,在警方四处搜索抓到她之后,她又怀上了新的孩子。她的丈夫也是一个瘾君子,因为吸毒被关进监狱有半年之久。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乐燕一个人跑到外面去逍遥快活了,她的两个孩子被活活饿死在家里,尸体被风干之后才被人发现。据说,乐燕曾接受亲人和社区捐助的5000块钱,但只有1000块钱她花在了孩子身上,其他的钱都花在了自己买衣服、玩游戏、抽烟和跟人开房上面。无需多说,她对孩子的投入是极为吝啬的,她是一个坏妈妈。可是,如果了解了乐燕的童年,你就不会奇怪,不会满腹狐疑,也不会慨叹:天底下居然有这么狠心的妈妈!乐燕的父母在没结婚之前就把她生下来了,可生下来之后就把她扔在了乡下的外婆家,后来又被妈妈丢给了爷爷养。而把这个负担丢掉之后,妈妈就失踪了,她再也没见过妈妈,也极少见到爸爸。于是,她很早辍学,14岁就离家出走,16岁开始吸毒,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回想一下生命史理论,你会把乐燕跟数量策略联系起来:她的童年设定了她的成年,她后来的一切都是对这种设定的遵从,对一种快速而惨烈的繁殖策略的遵从。乐燕的悲剧在于,她不仅没有父亲,连母亲也没有。她没有得到爱,她也没法付出足够的爱。两个孩子的死,也许只是或迟或早的事。

父亲缺失对女孩早熟的影响,得到了众多研究的普遍支持。而在男孩这边,包括贝尔斯基和德雷帕在内,许多研究者认为,支持证据同样存在,只是相对薄弱。一个可能的原因是,男孩的早熟不像女孩那样拥有明确的身体信号。不过,撇开身体变化不谈,许多研究者都发现男孩会因为没有爸爸而变得桀骜不驯,难以管教,荒废学业,打架斗殴,鄙视女孩。恐怕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少年陈冠希身上。因此,贝尔斯基和德雷帕对陈冠希****事件的解释,很可能是这样的:他是一个有过童年创伤的孩子,很可能在5到7岁的时候就探测到父亲经常不在自己身边,这种信息悄无声息地设定了他的繁殖策略:少年陈冠希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在感情上尔虞我诈、充满欺骗和背叛的花花世界。于是,他头也不回地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踏上了拈花惹草、风流成性的快车道。****事件,不过是他的风流生涯被人瞥见的一刹那。只是,他自己没想到,这一刹那竟成了永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