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更记得他在麻省理工度过得第一个冬天,在酒吧与声色场所中的纵情狂欢。他以此为契机,将搜集到的切片倒卖回国,把挣来的钱花在驱车极北,进入极圈。他穿过加拿大,和蕾拉尼古拉斯仰首观望变幻莫测的极光。为了保护神经,他几乎不碰毒品。不过在那个圣诞夜,他们住在酒吧二楼。楼下的歌舞震得地板墙壁轰隆隆直响。尼古拉斯瞒着他烤了香蕉味道的大麻蛋糕。蛋糕被高剂量的毒品染成浅绿色,发了霉一样。陈更找到了一部关于时间跳跃的电影,名为《醉步男》。他被电影迷住,喝着甜呼呼的冰酒,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大麻蛋糕。主角的生命随着时间的紊乱日益崩溃。陈更则想到精神的切片就像碎裂的玻璃一样,难以整合。蛋糕快吃完了,他才发现里面混了奇怪的东西。他知道进食蛋糕和吸食大麻不一样。前者的药效来得缓慢。他晃晃悠悠爬到躺椅上,睁眼时面前已不是天花板,而是五颜六色,如狂风吹动般的极光。
大麻的致幻效果虽然初级,但也模糊了陈更的记忆与经验、真实与幻觉。他扬着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电影的片段与他少年时的记忆混剪在一起,纷至沓来,阻隔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寒冬窗外大朵大朵飘洒的雪花。他眼前只有一片疯狂的蒙太奇,有他自己的经历,也有他出售过的,专供别人享用的经历。它们穿插交错,就像布朗运动中互相撞击的粒子那样说不清道不明。
陈更听见楼下的狂欢逐渐消散,第二天的凌晨正在终结第一天的夜晚。他听见蕾拉进门的脚步声,发现他以后咯咯的笑声。蕾拉贴着他的胳膊,坐在他身边,欠身翻出尼古拉斯的大麻和卷烟纸。火苗攒动。蕾拉擦亮火柴。烟塞到陈更嘴里。陈更闻见蕾拉灼热的体香。
“尼古拉斯告诉我,采样员越缺乏自我意识,切片的适用面和使用率就越大。”蕾拉细长的五指插入陈更被大麻烧得汗津津的乱发。她把他的头盖骨揭下又阖上。
“我还听说,幻觉的产生没有章法,因人而异,最具有独特性。陈更采样员,你看到了什么只属于你的东西?”
陈更抬起手,触摸蕾拉的大腿。她的连衣裙在酒吧舞池被汗水浸透。陈更想起蕾拉训练她的机器人跳探戈。她和吉姆在长沙发周围蹦来蹦去地,舞姿奇特而迷人。尼古拉斯的金毛犬在屋外晒太阳,波斯猫在沙发扶手上打盹。
他告诉蕾拉幻觉才是自我的真实组成部分,那些没有节制没有章法的异象构成了人类认识的原始基础。他絮絮叨叨地说只有在幻觉面前人人平等。精神切片与幻觉如出一辙,都是意识的剪影。所以最完美的切片,理应拥有最大的流动性,能够融入人类幻觉的汪洋大海。
“你应该先让吉姆拥有幻觉,再教你的机器人跳舞。”陈更望着天花板,觉得蕾拉正与他四目相对。
蕾拉的嘴唇湿漉漉的,丰厚柔软。
街上人群散尽,寂静与清晨同时降临。陈更听见尼古拉斯在楼下拉手风琴。这个长年漂泊的家伙歌唱了吉普赛人的流浪,放荡与苦闷。
和蕾拉、尼古拉斯在一起,陈更终于变得放荡不羁。他棱镜一般的人格改变了他的生活。他也很享受这两个家伙的疯狂。他的事业随之攀上抛物线,一路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