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采样的技术迈过了谨慎测试、摸索成型的阶段,正式登上了世界舞台。切片的安全系数经过研究部门政府机构多次推敲,几乎十拿九稳。市场需求日益增大。原始积累如疯长的杂草一般,蔓延在每一位采样员的心头。代卖切片的公司如雨后春笋。黑市的交易有一半翻上了台面。合法化的后果是对采样的程序与内容进行严格监控。可靠而出色的采样员显得更为稀缺。
陈更申请项目,着手研究如何安全地批量生产切片。他通宵达旦地测试芯片与脑波,琢磨大脑神经之间的各种连接组合。
阳光明媚时,他会坐在的院子里,摘下头盖骨,摆弄芯片,研究自己的轴突地图。蕾拉也会指挥她的机器人站成一排,逐一调试它们的性能。她警告陈更,脑皮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十分危险。陈更则告诉她,学院已为他的大脑表面贴膜,防止尘土与辐射。最新的技术。他说开颅手术越来越个人化。为了保护大脑的安全,贴膜即将进入市场。当然,如果蕾拉愿意,他可以马上为蕾拉镀膜。蕾拉正在修理吉姆的电路。她踩上木椅,一层层拉开一人高的工具箱。她摘下吉姆的脑壳,扣瓜皮帽一样戴在自己的头上。陈更认为蕾拉修理吉姆的动作十分潇洒,好像高级焊工。
“我不需要镀膜,”蕾拉在陈更的头顶玩弄螺纹刀,“如果可以,我想把头骨里的芯片都统统刮掉。这样才安全,不是吗?”
“我以为你喜欢硅基的东西。”陈更笑眯眯地打量吉姆。隔壁院中的小孩吵吵嚷嚷,比拼棒球。球飞过院墙,径直砸向陈更暴露的大脑。陈更十分镇定,毫不躲闪。吉姆猛地伸出胳膊,接住球。
“是啊,我喜欢硅基的东西。”蕾拉伸手轻捏吉姆坚实的合成肌肉,“所以有机的生命最好不要高攀无机的电路。”
陈更隔了一会儿才再次转向蕾拉,抛出困惑了他许久的问题:“你想让吉姆拥有生命?”
“对。我本以为精神采样员能帮上忙。结果你百无一用。还不如楼上那位。”
陈更抬头,温暖的阳光让他一时睁不开眼。尼古拉斯背对窗户,抓一把细长的木签,正在搭建名为“宇宙结构”的东西。木签是陈更帮他搞到的。老一辈中国人算命用的玩意儿。尼古拉斯告诉他,宇宙理应由几个基本的元素和几组基本结构组成。木签上的卦命,也可以象征宇宙的终极结构。陈更没弄清他是正儿八经,还是在搞行为艺术。后来证明,尼古拉斯两者兼具。
陈更走神的时候,蕾拉已将尼古拉斯叫下楼。她警告他人类不如机器人。缺乏日照只会让身体消瘦,皮肤惨白,活似僵尸。吉姆拿起蕾拉头顶的头盖骨,放回自己眉框之上,将尼古拉斯的模型也抱下了楼。模型被它压瘪了。尼古拉斯十分伤心。自此尼古拉斯加入了蕾拉与陈更,日日夜夜搜集各种东西,在院中搭建了数不清的“宇宙结构”,与蕾拉废弃的机器人一起,成为街区一景。
月色升起,尼古拉斯会把烟卷得细长,用唾沫沾湿,固定卷烟纸。
“让吉姆拥有生命啊……”他的笑容总有嗑了药的神秘色彩,“硅基和碳基都从属于宇宙结构。你们还是跟我混最好。”
陈更于是拒绝为尼古拉斯镀膜。吉姆掐灭了尼古拉斯的大烟。
他们三人相继完成了各自的创举。
尼古拉斯从逻辑上证明了宇宙的整体结构和宇宙中一点的组成相互类似。他的文章日后将震惊世界,但论证的初稿跳跃过度,毕业时险些被学术委员会枪毙。他搬出多年来制作的各种“宇宙结构”模型,向委员会承诺举办艺术展。他说他将展示各种各样的“宇宙结构”,为学院筹集资金,提高声誉。他的点子新奇,展览获得了巨大成功。理论物理突然成为学术的焦点,时尚的宠儿。尼古拉斯毕业时被鲜花与掌声簇拥。他咧开嘴,露出不着调的微笑,因为的他的文章和他的荣誉毫无关联。
蕾拉也成为镁光灯的焦点。她的机器人撑起了尼古拉斯的展览,让众多媒体追捧不已。蕾拉对机器人的外表从不上心。出自蕾拉之手的作品大多像蒸汽机一样长得破烂怀旧。但她的机器人谦和有礼,温驯异常,知之为知之,不知便摇头微笑,缄默不语,看起来十分睿智。它们对人类绝对服从,在展会上立于一旁,颇像旁观人世的亲善友邻。有趣的是,它们朴实诚恳的性格无一例外地让它们通过了图灵测试。但人们不认为它们拥有智慧。蕾拉也这么想。她毕业时抛开了人工智能,郑重其事地论述了人性与人智的关系。陈更与尼古拉斯知道她是在故意扯皮。蕾拉早已不将智商当回事。她只希望她的吉姆拥有她所钟爱的秉性。
“我的吉姆,”蕾拉从身后搂住吉姆坚实的小腹,“我的吉姆拥有超越人类所有劣根性的品格。他的智商当然高于你们。”
尼古拉斯不置可否。
陈更则小心翼翼保存切片。
他相信他的切片已超越了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