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背古琴,手握长剑,茫茫古道上,两人渐行渐远。
吴王的侍卫还未尾随而来,然而迫近的暮色投下最后的斜照,拉长的影子远远地拖在黄土古道上,这无尽的苍茫中浮动着多少犹豫与决绝。
远处的城门闯入了视线,腾起的火光似乎在召唤黄昏的彤霞,让这天穹也燃烧起来。
他们却没有回头的可能,因为不知在哪一刻,吴王派遣的兵士就会在身后出现。
“那前面是……”远远眺望,印蓉问晋左道。城门还紧闭着,匆忙穿行的兵士运送着箭弩和石块,可以看到城墙彼侧高高架起的云梯上,已有赴死的敌国士兵举起了黑色的旗帜,“秦”字大纛在城上飘扬。
“是秦国……秦国的军队……”晋左凝眉而叹。秦军来伐,百里城墙一时硝烟四起。
不知又这样行了多久,向着城门守备的方向,向着陷落战火的城门。望着那坚实的城墙,源源不断射出的火弩,以及有条不紊备战的兵士,这一战吴军似乎有着充分的准备。风沙卷过,不远处战场上兵戈剑戟的声音渐渐模糊,晋左忽然感到身旁的印蓉一颤。
“那……那些是……”闻印蓉之声,晋左看向惊诧的印蓉,双眸之中除去惊诧更多的却是恐惧,“是他们……他们追来了……”印蓉不由得拉住晋左的衣袖,声音比方才愈加颤抖。
他们追来了。吴王的兵士追来了。先是循着晋左的血迹,而后是足迹,他们终于来了。晋左解下背上的五弦之琴,甚至不曾回头看一下。
印蓉扶住伏羲琴,摇头道:“你不能用它啊!晋左……”
箭伤还在作痛,用剑也不成,用琴亦不成,然而就是印蓉除了如此劝晋左外亦是束手无策。
晋左转身,背对百米外的城墙席地而坐,抬眼望去时,马蹄过处,风沙扬起如入云端,那些骑马而来的甲士气势汹汹。
“晋左……”印蓉语声中已带着哭腔,“快走罢……你又如何敌得过他们?”
“走?走去哪里?”晋左不像是在回答印蓉,而像是在问自己,“走了这么久,就躲开追兵了么?”
就这样迷茫地看着追兵步步逼近,印蓉终于叹道:“你……就不怕么?”
“你看他们的眼神。”抚过琴上朱弦,凝视弦上幽柔的微光,一时天幕地席之间,仿佛马蹄声喊杀声不再。
“眼神?”印蓉喃喃道。那些狂奔而来的骑士,满是风沙的面孔,和脸颊之上狰狞的笑容仿如恶鬼一般。
“这些为吴王效命的傀儡,是奉命而为也罢,是甘心而为也罢,不过侍着勇力尸行一般。”晋左一拨弦,凤凰曲起,“那是无知者的目光。”
曲萦耳际,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自己深深的呼吸声。无知者的目光,印蓉还在茫然地望着披坚执锐而来的甲士,晋左的话回荡在脑海中。
忽而一声铿尔,琴声戛然而止。惊醒的印蓉忙收回了视线,只见晋左以肘撑在琴上,胸口的麻布灰衣已洇出了淡淡的红色。“不能再抚了啊!”印蓉泣道,“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晋左慢慢抬起头来,印蓉也随之回顾,方才那些闻琴而略显惊慌的骑士此刻又恢复了狰狞的笑容,先前受惊的马儿也扬起了前蹄,再度逼近而来。
“你怕了么?”晋左握住印蓉的手,只觉肌骨冰凉。
刚才的泪痕还留在面颊上,面对斜阳,清泪如珠。
“伏羲琴者不都是抚琴而忘机么?你是这琴的主人,而不是那些无知的傀儡。”言罢,晋左继续抚弦不辍。
琴声连缀,云动风起。印蓉依坐琴侧拭泪而吟歌:
“泠泠五弦,朱砂缀焉。抚而歌之,天涯堪羡。
知音者问弦,知世者谓天。
幽幽五弦,碧血侵焉。抚而歌之,经年堪羡。
知音者苦弦,知世者忧天。
……”
歌未尽而哽咽。
转轸而听音,挥袖而抚弦,晋左闻歌而浅笑,良久,和道:
“铮铮五弦,意气生焉。抚而歌之,尘风堪羡。
知音者听弦,知世者问天。
铿铿五弦,仗剑和焉。抚而歌之,山川堪羡。
知音者侍弦,知世者傲天。”
凤凰之曲,声传百里,万物聆之而静,风云闻之而化,披发琴者指生莲花,云出花络,如登九天。
乱云之下,绸舞尽而天光灭,碧血洒而朱弦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