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薇倒回床上已经是零点,下午补足的睡眠丝毫没有为她赢得病情的好转,在出门吹了一趟风之后,她感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感冒病菌堵住了。
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免疫系统。
付其誉对她表示歉意,并告知她第二天不用再去赴约,甚至送给她一瓶进口的特效药,叮嘱她不必逞强。
什么特效药,对待感冒最好的疗程,是充足地睡一觉。
于是她取消了第二天的闹钟,慢吞吞地盖上了被子。隔壁祁叙的房间漆黑一片,安静无声,想必早已经睡了。傅薇捶了捶脑袋,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又好像没有。想着想着,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事实上,心情糟糕的祁先生刚刚醒来,睡眠很浅的他被傅薇进门的动静吵醒,连隔音效果极好的门墙都阻止不了她笨重的脚步声,她是在他出差的三天内增重了十斤吗?
紧接着是浴室持续不间断的水声。祁叙烦躁地翻了个身,正对上在黑夜里清醒无比的Vivian,正静悄悄地蹲在笼子里,愉快地朝他吐舌头。他显然不能忍受有一只犬类每晚精力充沛地欣赏他的睡姿。暴躁的祁先生蒙上毯子,决定明天一定要把Vivian弄出他的卧室。
而重度伤风的傅薇小姐没能意识到她带给祁叙的暴躁,已经安安稳稳地钻进了她的被褥里入梦。
不知是否因为生病的关系,她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有一个小女孩,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裙,口袋处打了几个补丁,缝得歪歪扭扭,纤细孱弱的小腿上布满了伤痕。女孩尖利绝望的哭声不停地在梦境中回荡,像是永无止境一般刺激着她的耳膜,一只稚嫩的手不停抹着已经哭干了的眼泪,白嫩的小手上有几块苍黑色的污迹,一条猩红狰狞的伤疤横亘在手背与手腕之间。
入梦的傅薇像是清醒着一般,有意识地想去看清女孩的面貌。她不停地变换着角度,慢慢接近,接近……到快要看清时,女孩突然止住了哭声,怨毒的双目狠狠盯着她的方向。
而女孩的脸……变成了傅薇自己。
她猛地被惊醒,重重喘了几口粗气,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梦里坐了起来。头依旧胀裂般地痛,额上冒了细细密密的虚汗,喉咙发干。抬起手腕,那里有一道淡淡的灰色印记,像白墙上的一块脱落的石灰,斑驳暗沉。
傅薇长出一口气,下床穿上拖鞋。
客厅的灯通亮,失眠的祁叙穿着一件单衣,站在饮水机旁喝水,听到声响回过身。傅薇的状况十分糟糕,蓬头垢面,脸色有种虚脱的苍白憔悴,干裂的嘴唇惨白,穿着一条睡皱了的白色睡裙,看起来像一只半年没吸过人血的女鬼。
祁叙见她出来,向她举了举杯:“晚上好,傅小姐。”欢迎加入失眠综合症俱乐部。
傅薇没空理睬他幼稚的讥诮,剩下往饮水机的两步路也懒得走,横身往沙发上无力地一倒:“我觉得我发烧了。”
挂钟的指针走向凌晨两点三十四分。祁叙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水:“体温计在你左手边。”
傅薇从茶几下面拿出药箱里的体温计,简单消毒后塞进了自己舌下,口齿含糊:“我要喝水。”
感觉自己重新回到奶爸生涯的祁先生望了眼墙上的挂钟,流畅地接了一杯水,走到沙发边。纸杯被他搁在茶几的玻璃台面上,在他指节分明的五指下左左右右地旋转。祁叙倚坐在茶几上,冷着脸打量毫无战斗力的傅薇。
傅薇含着体温计,头脑昏沉地闭上眼睛。
三分钟后,他弯腰取出傅薇嘴里的体温计,抬手持平,准确地读出了水银柱的数值:“三十七度五,恭喜你,傅小姐,这个程度对你来说毫无问题。”
搁下体温计,祁叙潇洒地转身回了卧室。
翌日清晨。
傅薇拉开卧室窗帘,指尖蹭过窗户玻璃,触到室外的凉意。山清水秀,托祁叙的吉言,她的病好了大半。她捶了捶还有些发沉的脑袋,左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看样子烧退得差不多了。
她脱下睡裙,换上家居装。把睡裙挂上衣架时,眉头突然皱了一皱:她的衣服上,为什么会有白色的狗毛?
傅薇走到客厅,祁叙已经吃完早饭预备出门,修身的西服让他看起来清爽挺拔。美中不足的是,眼周有淡淡的青黑。
傅薇看了眼她昨晚躺过的地方,拍了拍沙发背,与他交涉:“你能不能不要抱着狗看电视?”
一向爱干净的偏执病患者,居然能忍受这种事。
噢,他的刺猬妹妹恢复了战斗力。祁叙抬手瞥了眼他的腕表,漠然看着她:“但愿天鹅先生不介意你的迟到。”
傅薇大脑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给付其誉起了个代号,撇了撇嘴:“鉴于我的重感冒,付先生推迟了今天的工作。”
“那么,你下午也不用出门了。”他慷慨地准了她的病假,在玄关的镜子前整了整自己的领带,命令她,“如果你有力气移动,可以出去买一只适合犬类居住的木屋。”
傅薇的脸色一青:“你是说让我冒着感冒加重的危险,打车去十公里外的宠物店,搬一个狗窝回来?”
祁叙想了一想,迅速作出了安排:“那就等我下班来接你。”
锁舌重新咬入孔中,傅薇目送祁叙绝尘而去的背影,主卧的门轻轻被拨开,钻出一只活泼好动的白毛团子。傅薇瞟了眼脚下,饲料盆旁边的猫粮已经被精准地换成了狗粮,还倒掉了不少——这个嘴硬的男人,要不要这么口是心非?
傅薇给Vivian喂了早餐,走到盥洗盆边叼住牙刷,拿出手机,把祁叙的通讯录名片改成了——虚伪的口是心非星人。
——叮。
刚按下保存键,屏幕上显示了一封新邮件,Queena,Qi Yao。
傅薇放下牙刷打开信箱,戚尧的叙述很简短,中心思想为:
一、我的电脑终于有了中文输入法。
二、天上掉下的馅饼多数有毒,付其誉的目的值得怀疑。
三、我在这里一切皆好,等到春节就回国。
四、请勿诋毁我的男神。
后面附了几张照片,手机信号迟缓,只刷出一半。连着的一串风景照里夹了一张戚尧的单人照,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鬓角被风吹向一边,笑起来的梨涡很深,热带炽烈的阳光打在她健康的浅麦色肌肤上,显得自信而富有朝气。
这张照片的注释是:圣诞快乐。
原来今天是圣诞节。
祁叙指定的宠物用品店在车程半个小时的市区边缘,上下两层,装潢神似沃尔玛。傅薇闲在家里列了个清单,从Vivian的狗粮储备到口杯到宠物毯到玩具……一应俱全。她系着安全带,手上举着一条长长的购物清单,自言自语似的挖苦祁叙:“难以想象,一位病人能够如此出色地完成保姆工作。”
祁叙利落地转了一记方向盘,把车驶入车库,斜睇她一眼:“你认为我需要亲自动笔撰写这种东西?Edelstein Ink会感到耻辱。”
傅薇解开安全带,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冬天的尴尬之处在于,室内外永远保持着令人崩溃的温差。傅薇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了门,以至于在暖气充足的宠物用品店里闷得快要窒息。
祁叙修长而单薄的身影走在前方,丝毫不关心身边的商品。傅薇推着满载的推车,又要跟上他的步伐,脸上跑出了两片热扑扑的红晕:“这家的店主是要把宠物用品店开成一个家具城吗?这里的规模堪比IKEA。”
祁叙脚步一顿,左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侧过身,车钥匙在右手里打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衣着:“龟速小姐,你看上去真像一只移动的Ipad。”深刻地讽刺了她裹上厚羽绒服后的身材比例。
傅薇懒得计较,往身后一指,自顾自地转身而去:“没有生活常识的飞速先生,你步行的时候不看指示牌的吗?大型产品在这边。”
位置重换,傅薇领先了一段。不一会儿,祁叙再次凭借腿长优势超过了她,沉默挺拔的黑色背影,看起来无比地耀武扬威。
“……”傅薇心里像有一只暴走的虎皮猫,用眼神在祁叙的背上抓出了三道血印子。脑残幼稚自大狂!
在引导员的带领下,傅薇很快走到了宠物家具区,由小到大各式的木制屋子陈放在围栏里。笑容亲切的导购小姐礼貌地询问她:“请问您宠物的体型是?”
没等到她开口,祁叙抢先指了指傅薇,严肃而认真地比划了一下:“和她差不多。”
傅薇:“……”
祁叙倚在围栏上,指了指最边缘的一个木屋:“这个应该可以。”
顺着他的手指过去,那是一只巨型犬的狗窝,配套附赠手腕粗的铁链。
导购:“……”
最后在傅薇的指导下,选购了一只中等大小的棕色款。祁叙的代价是,回去的路上傅薇再也没有理过他,全程像是一只战斗警戒状态的虎皮猫,窝在座椅上默默按着手机。
屏幕上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圣诞快乐。群发给戚尧,以及……付其誉。
傅薇想了想,最终又给戚尧补发了第二条:PS,如果你再把我哥视为你的男神,我们的友谊只能维持到这个圣诞。
她气鼓鼓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车窗外忽然飘起了大雪。夜幕降临得很早,才不过半个小时,天已经黑透,千灵湖边的冬青树上挂了雪枝,随时可以成为一棵圣诞树。黑沉的茫茫天地间,北风夹杂着雪花,肆意飘洒。
睡眼惺忪的傅薇不禁有些看呆,直到手机忽然一震,付其誉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下雪了,周末愉快。
一个在英国居住了十年之久的男人,居然并不在意圣诞。傅薇给他回了个微笑的表情,连带着脸上也有了笑容。
祁叙看着后视镜里傅薇微微扬起的嘴角,不屑地冷笑一声:“愚蠢的女人,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