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赵九仿佛回到了小八死的那日,蔫了两日,把秀娘也吓坏了。可怜的秀娘又烧香又拜菩萨,除了烧水做饭寸步不离两个孩子,到第三日赵九总算先好起来了。许是受了赵九的感染,王康平也好了点。两个孩子饿了几日,然而合起来才喝了一碗稀粥,秀娘又哭又笑,在院子里把能想到的菩萨都拜了一遍。赵九坐在屋檐下,笑得像只小羊羔。
赵九和王康平病好之后回班房复职,王捕头却将他二人调了开去,与其一道的还有县太爷的小舅子。自案发起王捕头就没回过屋,其人不在县衙就在陈家。因陈氏胞弟也要治丧,王捕头为其担保准其先回家发丧。陈公胞弟腿伤在身,县太爷直觉他与嫌犯有干连,不准大夫为其治伤。此事的确也凑巧,然而陈公胞弟的乡邻们都证实陈公到来的前两日其胞弟就摔断了腿,王捕头查明事实,总算劝得县太爷准许陈公胞弟在牢中治腿。
南阳城来的捕快和仵作也极为恪职,经两地捕快和仵作联袂,大致可认定陈家惨案缘由。陈公每回出门采买都携有钱资,事发当日原本打算出门,只因得知胞弟腿断就耽搁了下来,陈公便将钱资放在家中,只等探望过胞弟再出门。那下手之人应知道陈家屋中有钱,又晓得陈公不在,便趁夜爬进陈家行窃。此人溜进北屋被陈氏发觉,行窃不成便残忍地杀害了陈氏和其两岁的小儿。陈公之女闻声出来查看,目睹北屋惨状拔腿就往外跑,被那人砍倒在地,却没立即死掉。东屋的老丈人听到了北屋的动静,提了锄头出来相助,也被这人砍杀在地,然而陈公之女却不见了。人犯追着血迹到堂屋,将陈公之女彻底杀死,搜走屋中钱资,复从围墙爬了出去。
然此事有个困惑,既然入室行窃,盗走钱银便可,为何一定要杀人灭口呢?
因陈公小儿夜尿,陈氏便掌了灯,人犯就在此时溜进北屋。若是生人,陈氏定然会叫,然而陈氏却并未大肆呼叫,陈家四邻并未听见陈家有人喊救命,难道,难道人犯是陈家熟识的人?
人犯为避免事情败露起了杀心,若非如此,其人为何要对陈公家眷下如此毒手?
从案发到梳理出以上案情,时候已至县太爷给的比限。此案重大,知府和巡抚大人都已得知,县太爷不敢轻易宣判,又再宽限了三个比限,然亦责罚了王捕头和几位老捕快,道限时破不了案就拿他们是问,惹得班房里怨声载道。偏巧县太爷的小舅子又在班房里抱怨总是派他去处理偷鸡摸狗的小事,惹得众捕快更是怒气丛生。
自陈家出事以来班房里就没消停过,有好几个捕快跟王捕头一样好多日都没回过自家的屋。秀娘把饭和衣裳送到衙门,咋见王捕头削瘦憔悴的模样当场就哭了,王捕头愣是把她赶了回去,不令秀娘再来。
大雪在夜里悄无声息地降落下来,不仅掩盖了大地,也掩盖了陈家的血腥味。王捕头带人将陈家四邻都审问过了,没有发现疑惑和异状,愁得鬓边添了不少白发。赵九甚为懂事,尽力替王捕头分担家事和公事,王康平也忙里偷闲,有空就陪着娘亲。尽管每日灶头都冒烟,王家依然冷冷清清的。
雪一连下了几日,连人出门都困难,陈家血案更加扑朔迷离。比限已到,王捕头没能破案,挨了县太爷的责打,扶着腰板一拐一拐地回了自个儿的家,气得秀娘直骂县太爷忠良不分。
县太爷没找到陈氏胞弟和陈公胞弟的罪证,终于在年关到来前将二人放了回去。陈公已然痴傻,陈公胞弟将其接回自己的老屋照料,好端端的一家子阴阳两隔,令人惋惜不已。
王捕头落了伤在屁股上,不过一家人好歹团聚了,秀娘张罗了一大桌好菜,连赵九都换了新衣,四人在一块儿过了个团圆年。今岁的雪特别大,王康平和赵九童心起来还堆了两个雪人,两人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王捕头看着也着实欣慰。赵九的武功也有了看得着的进步,他遵循着蹲桩的要诀重新练起秦先生给他的武功,起先有些吃力,坚持月余后竟觉得比以前更为通畅,欣喜不已。
春来,陈家的血案仍然要继续破,大案小案堆积,王捕头又忙得不可开交。进衙门半年下来赵九居然破了两起小案,在班房里小有口碑,不过却惹恼了县太爷的小舅子。
同是捕快,王捕头与金捕快的处事路数截然不同,赵九无意间提了句,王捕头这才与他说道,金捕快吃的是皇粮,是真正把脑袋挂在腰上的人,行天涯,走四方,生平最怕有牵挂,因此也孑然一身,连个徒弟都不敢收。赵九这才明白金捕快将他从泾阳城带走时为何吴知府不敢下令追击,想必吴知府是明白金捕快身份的。
县太爷的小舅子姓丘,排行老二,一众捕快都管他叫丘老二。这日丘老二无事巡街,向米店的周老板讹茶钱,恰好让赵九给瞧见了。赵九早就听说了一些捕快的恶迹,鉴于王捕头和王康平的谆谆教诲,赵九本不想多管闲事,奈何周老板也瞧见了赵九,非让他评评理。
赵九好言劝慰丘老二,让他早些回班房,丘老二哪里肯听赵九的话,反倒教训赵九假模样,惹得米店门外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丘老二自知事情闹大了于他也没好处,便气冲冲地回了衙门。有人瞧见了这场闹剧特意来与王捕头说了,王捕头晓得赵九不会自己惹事,加上他忙得厉害,也就没有太理会这事,没想到竟令几个平常办事不力常遭训斥的捕快生了心思,背地里道王捕头护短。这话又传到了王康平耳里,他也晓得那几人平素就吊儿郎当,于是逮着了个机会旁敲侧打了一顿,那几人嘴上不敢得罪王康平,心底却对王家的人埋怨得很。
王捕头一家人待赵九的确无话可说,不过赵九心里明白得很,他始终是寄人篱下。赵九自小在朱富贵的茶馆里跑来跑去,人情世故都看在眼里,他如何不晓得班房众人颜色改变是为何。兴许王捕头与金捕快有过命的交情王捕头才愿意收下赵九,可是眼下自己却令王捕头和康平哥为难了,赵九愧疚不已。
日出日落又是一日,花开花谢又是一春,清明那日赵九悄悄跑到城外给阿爹、翠花姨和小八烧香,又到观音庙里听老尼姑念了半日的经,跪着替荷花、花花、小七求了半日,恳请菩萨保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