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吃劲得很,五个姐姐,光喊我的名字,捞出来一个,一摸头毛着呢,喊我的小名字,喊,喊,最后把我拉出来了。拉着出来,哎呀,一阵黑风,有人说这要出地穴呢。我爷爷人家是练武的,一个做马式一列,这个胳膊窝护的我奶奶,这个胳膊窝护的我的四姑,比我大一岁。我爷爷的头被打得稀巴烂,血淌着呢。那个时候,在娘舅家浪呢,我妈要回去呢。一个马车,三个骡子,我妈、我大表兄、一个赶马车的。我们就在这儿起身的,起身也迟了。那个时候马车走的是鸡窝山那个盘盘路,到干盐池的万家水,干盐池羊圈有个阳山叫万家水,在干盐池跟前呢。到万家水天黑了,不能走了,住了,准备第二天早上走呢。那个店里的那个地坑窑,院台比窑高,下去才到店里。那个时候地震还是咱们穷落后的事情,没砖,尽是土窑,哗啦一抖全都关了,那关了多得很。
那个黑风吼着没治么,我们兄妹几个,我最小,四个姐姐,爬下弹珠子耍着呢,“啪”的一声灯打灭了,我姐知道,说快趴下快趴下,地动了。“哐哐”的抖开了,啊呀哦,飞沙走石轰隆隆下来了,我爸我妈两口子在西房里,西房的墙四面都跑了,房子顺院子里倒了,烟盘子、火炉子还在炕上放着呢。我们在东房里趴着呢,墙跑了,房盖把我们几个压下了,大人随手来就刨出来了。鬼哭神号的嘛,真个喊的不能再提,冷得很么,12月的天气。
地震后裔董善征全家
有一个老婆子,张家的老婆子,四个儿子,十来个孙子,光活了这一个老婆子,喊着几个儿子的名字就这么抠,哭着喊着,手指头抠烂了,抠下的那个血疙瘩,老婆子死了。那个时候谁管呢,自己连自己都管不住了。
西安镇夏映孝(84岁):
饭吃了,在屋里扯磨(聊天)着呢,那时候没有电视。轰隆一下房就翻了,天也翻了。轰隆隆过来了,轰隆隆过去了,一直没停就这么摇了几天才松了。
干盐池老城村吕金芳(85岁):
我听老人说,摇得磙子在场上跳绷子呢,地震大得很,大地震过后,余震还继续不断。有人看到的,地震摇得磙子在场上跳绷子着呢,比如有两个磙子一起碰仗呢,摇的劲就这么大。这城墙上的这些洞洞子,这些年代都塌得没啥了。死的人多得很,到底有多少,这成了个估计数字了。一下子摇得都没有痕迹了,把人捂死到里头的,打死到里头的。有打死的,有跑脱的。干盐池城里有七八百口子人,大概能剩下三分之一。拿我们家来说,我有三个姐姐,还有父亲母亲。我父亲单独住着一个房子,父亲还没睡呢,地震就开始了,摇摆不定。我父亲害怕摇开个口子跌下去,院里放着个石磨,他从房里跑出来就站在磨盘上了。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话。三个姐姐打死了,就打死在那个窑洞里。没有一点走空气的地方,姐姐不知受伤了没有。在那个窑洞里打死以后,刨着、挖着出来了,用被子裹着到城外埋到一个沙窑里了。幸存者吕金芳还哪里来的材方(棺材)呢。
海原县城马德祥(89岁):
反正是人死的多得很,房不敢盖了,就在草棚棚里头睡着呢,停一下,轰隆隆摇开了,摇了四十天,摇过去四十天才松活了。地震的那一时,可是那么个情况,也有些说不成。我们寺里的阿訇后晌做了乃麻子(礼拜)下来,他做了个睡梦,来了一段阿也提(经文),说了个啥,说是尕卢摆俩——听得懂吗?就是来了这么一句。他惊醒了,说咋这么个睡梦,尕卢摆俩,他就给哈万代(教民)说,今儿晚上虎夫坦(宵礼),你们都各到各的家做,不用到寺里来了,就是这么个话,虎夫坦做罢了,地动了,十个人里打死了七个人。
地动时我小着呢,我家十六口人打得剩四口子了,窑里睡的一律打坏了。我的一个舅舅娶了个媳妇子,在小房子里睡着呢,剩下了,再没有剩人。情况就是这样的情况,地动就这么劲大,摇开的缝子这么宽,冒的黑水,我们都是娃娃,跑得远远的,往过跨着呢。我大(爸)会缝皮货,给人做皮货着呢,我们在炕上睡着呢,地一下动了,我大(爸)蒙着我的头护住了,把女子没有管,我大(爸)的三根肋骨打坏了,我的那个姐姐说她的啥也没疼,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没了气,走了。
西安镇下小河村曹昌文(97岁):
白天黑夜哭声不断,一阵阵来了,轰隆隆的。那时的老人不知道这是啥,来了就喊,过了过了,一直喊着呢,不知道是啥摇的。
我们这个庄里三百来户人八百多口打死了,剩下一半百口人。上小河和我们下小河一样,上小河把一家子打绝了,剩了一个媳妇子。还有一家子打光了,十几口子人一个也没剩。这个庄里打绝了两家子人。还有一个媳妇子,九天以后从窑里刨出来了,听说窑里有些酸菜呢,冬天腌的,吃着刨出来了。听老人说场里碾场的磙子震起来把一个牛打死了。还有一家垒的那个草茅庵子,草茅庵子着火了把那一家人全部烧死了。
幸存者曹昌文
地震时我15岁,在西安州一家叫“兴隆”的杂货铺里做伙计,店铺是我家和别人合开的。我家打了十二口子,只有我父亲还活着。我是半夜里被邻居刨出来的。隔壁住的邻居把人家家里人刨完了,跑着过来,把我们刨出来了。我们那会儿那个铺子里有八口人呢,活了我们四个人,活了三个娃娃、一个老婆子,打死了四个,把我的一个叔叔打死了,把一个先生打死了,打死了两个娃娃。
这么大的灾难,当时,公家就没管,政府是个啥,倒霉着。老百姓一个见到一个就是个哭么,他们咋么个?你们咋么个?都哭着呢,家家打死人着呢,哪有心情还看呢。一起都是那样的事,谁家都死人着呢,谁看谁呢?没人管。
崖窑里住的大部分都死了,崖窑掉下来,一个人也走不脱么。有房的塌下来那个椽檩子撑着呢,人死的还少,我们没有房,十二口子人打坏了。
西安镇菜园村韩秀英(96岁):
轰隆隆一声,一会会儿轰隆隆摇开了。人都搭草棚子住着呢。
西安镇老城村张怀智(96岁):
亏死的人多得很。坐房的人死了就死了,活了就活了,没人管,国家没管。坐崖窑的人把门壅了人不知道,第二年挖开窑门,发现饿死在里面的人多得很。还把那养的羊窑门下来把门壅了,第二年人把窑门挖开羊把毛吃得光光的,羊还活着呢。到了春上,人把柳树梢子给羊吃上,一下闹死了。哎唉,亏死的东西多得很。
海原县城苟俊(96岁):
冷得很,还下了一场大雪,就在草垛上撕个洞洞子,就在里头钻着呢,还管冷呢吗热呢,只说命逃不活着呢。
地一摇把粮食全部埋了,米面一起埋掉了,没吃头。那几天人亲热得很,就像咱们这几个人,三石一顶锅,松椽拿着来烧着呢,你寻来的米咱们做上都吃,我拿来的面咱们做上都吃,那十几天不分你我。
原州区中河乡油坊村海占荣(82岁):
我是地震后的遗腹子,地震中我们家几十口人仅剩下了我奶奶、我妈和两个爸爸(叔叔)。我奶奶老寡妇,五十几岁,拉扯我爸爸。我妈小寡妇,二十一岁着呢,养下我,困难得很。过去我们要一千亩土地呢,都让人占了,挨着谁家的地边,谁就种了,把我们报了个绝户。生活困难,我妈都给人家上锅着呢,我奶奶都住在女婿家呢。我二爸地震时打成了蜷蜷子,只能擩草,走起来手在膝盖上扶着呢。
(“幸存者回忆”由田玉龙根据《山走动的地方》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