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原地震博物馆开馆赋
郭增建
宁南山区,黄土遍覆,水土宜人,农牧皆适。我回汉等民族在此繁衍生息,民风淳朴,和睦相处。然地震为患,使人添忧。如民国九年,大震夜至,伤亡惨重,国人咸哀。此等特强之震,虽今后不会多发,但亦应防患于后世。溯忆民国十年,翁氏等人前来宁南考察,开创吾国现代地震科学之先河。解放后,多位学者屡来宁南,首次建立起我国的宏观前兆系列,初步认识到特大地震孕育之奥秘。此皆启迪于吾辈,并有助于今后防患。现宁夏和海原诸君,高瞻远瞩,昔为今用,宣传科学,破除迷信。创建海原地震博物馆,既追吊前辈之罹难,又谨防震患之再临。实属防震减灾之良举。吾有幸拙笔写赋,以祝斯馆开幕,并祝防灾卓效于未来。
老柳树颂歌
高继宗
宁夏回族自治区海原县西安乡哨马营村外,有十多棵老柳树,其中树干最粗的一棵被1920年12月16日的8.5级地震断层劈为两半。两半树干已老态龙钟,树冠却依然枝繁叶茂。2002年7月底,作者观赏了老柳树的风采,对其顽强的生命力敬慕不已,特摄影留念,并作诗颂之。
在这片寿星林里,你高龄第一,
一生坎坷,最富传奇。
8.5级地震如同晴天霹雳,
残暴地劈开了你的躯体。
你强忍着伤痛,依然冲天挺立,
既不绝望厌世,也不忧愁萎靡。
你奋发自强,自疗自理,
信心十足地要创造奇迹:
根系更深地扎入地底,
枝干更强地勃发生机;
暴风雨和泥石流的冲击,
你都当作对生命的磨砺。
历经八十余年的蓄积,
刚强坚毅之气周身洋溢;
你扇动起高原雄风,
把欢歌笑语飞扬于天际:
我的姐妹兄弟,
是顶天立地的英雄群体!
惊慌的日子
——节选于《1920年海原地摇了》第四章
王漫曦
满目疮痍,这个词在反映海原大地震各种体裁的文献中,可以说频频出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词呀,《辞海》里没有满目的解释,只有疮痍的注解。“疮痍:比喻战争后民生雕敝”(习惯意义上可能是这个“凋敝”),而没有提到自然灾害。杜甫《北征》“乾坤含疮痍,优虞何时毕”诗句中,也只是对时局的感怀。看来满目疮痍并不能从本质上表达海原大地震形成的震灾。
我们翻开海原县公署民国3099号卷宗,有这样一段记载:“海原县城半城塌陷,所遗灾民无衣、无食、无住,流离惨状,目不忍见,耳不忍闻。……狼、狗群出吃人……”这仅仅是县城的灾情记录。而在受灾情况重大的乡下,那是多么残忍的一番景象。有的文章里说海原地震历时十个月,有的说历时三年。虽然说法不一,但海原震区的土地已经虚蓬蓬的,海原震区的人不论走站起坐,终日心神不宁,地不动时如在虚空里过活,地动时如在筛子里过活,没有一天能使他们感觉到实在。
海原大地震所释放的能量,使不同国家的96个地震台都记录到了这次地震。日本东京地震仪还记录到了这次地震绕地球表面两圈的地震波纹。震波范围之广,历史罕见。据相关文献记载,海原发生地震时,北京、天津两大城市“电灯摇动,令人头晕目眩”;上海市的徐家汇天文观测站天花板上“悬灯摇晃”,有三台记录仪终止了工作,在铁路上扳道岔的工人很吃惊,他们手表的“时钟停摆”,地震甚至影响到正在进行宣判的最高法院停止宣读判决;广州“掉灰泥皮”;汕头外海或台湾海峡同样感觉到了这次地震,一艘从上海驶向香港的英国“Devanha”客轮,航至汕头外海时客轮感觉到了强烈震动;香港“大多数人感觉到地震”,EoI.FouchetS.J.教父,地震时躺在病床上,他清楚地感觉到了晃动的床,颤动的纱帐;越南海防观象台“一个天文钟停摆”
海原大地震发生的时刻众说不一,后来科学家依据当时中外地震观测台所记录到的S波和P波的倒时差推算,应为1920年12月16日北京时间20点06分09秒!
距这个准确的地震时间80天,国际饥饿救济协会的J.W.霍尔、U.克劳斯、E.迈克考尔米克一行数人,于1921年3月6日,从西安出发,取道著名的丝绸之路,骑马来到地震灾区。他们首先翻过六盘山,沿着从平凉到兰州到伊斯坦布尔这条欧亚公路,对受了重灾的隆德县、静宁县、会宁县等地方进行了灾情调查,然后乘坐牛车到达固原,他们的目光被清水河谷西岸的黄土山所遮挡,他们的足迹未能深入到海原地震灾区深处,从海原东部边缘的银固公路飘了过去。他们的所见所闻,发表在1922年美国地理杂志上,首次向全世界报道了发生在中国海原的地震。U.克劳斯在《一九二零年的中国,西方忽视了的灾难》一文中,记录了他们亲历地震灾区的真切感受:“1920年12月16日,大约是晚上八点钟,在中国的某些城市以及和他邻近的国家,观测到一些异常现象。不能说成都、大名(音译)、上海和海防相距很近,要知道从成都到大名足够1200公里,从上海到海防大约1900公里。可是,在上述时刻,在成都法兰西领事馆,在大名耶稣教徒传教团,在上海的英国领事馆和海防天文台内,所有钟表立即停摆。坐在饭桌旁的人们忽然看见,吊灯开始摆动起来。在大名以北的板夏(音译),三个闲谈的传教士忽然感觉到恶心欲吐”
“在上海郊区徐家汇,耶稣教徒设立的有名的天文台内,有学问的传教士也发现钟表突然停摆,吊灯也奇怪地摇晃起来。与普通人相比,他们更有知识,马上意识到这些意味着什么,急忙涌入安装有地震仪的地下室。他们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三台仪器停下了,但是第四台记下了遥远的地下震动。传教士激动地观测了很细的笔在熏烟纸上划下越来越宽的曲线。第一批较早的强波动出现在20点09分16秒,而当时曾是20点13分20秒。突然北南向放大笔被剧烈的震动抛到一边。盖尔基神父说:‘注意,波动主峰要到达了!’这些波在20点16分到达。这一次很强烈,以致使笔尖跌落下来。……”地震仪记录下了一条条细细的波纹,同时记录下了灾难的痕迹。“12月16日发生的地震中心位于北北西—南南东向延伸的椭圆形范围内,长度达200公里,宽度达150公里。我们的读者中谁有一张很精确的地图的话,可以相信这个范围位于海城和秦州之间,就在那里爆发了极大的灾难。……地壳经受的不仅是从南到北的摇摆运动,而且它还上升和旋转。”
盖尔基根据上海徐家汇钟表的停摆和电灯的晃动这一事实,和比利时倒塌了15000个烟囱的那次地震、旧金山等其他国家地震资料相比较,确定此次地震的强度是四度。然而盖尔基还是对这次地震的强度估计过低了。“盖尔基说:‘几个世纪以来,没有发生过这样强大的地震。’现在我们知道,这确实是在中国有记载的地震中最强烈的,可以算作行星范围中一个大变动。这次地震就不能不认为是一种‘很不平凡’的现象。”
这次地壳强烈变动,夺去了23万多生命,毁灭面积比法国领土大7倍的海原大地震,西方报刊沉默不语,U.克劳斯极为不满,他对此直言不讳地进行了批评:“关于梅西纳和旧金山地震,新闻记者却写了那么多,好像是要把墨水耗尽了。两个大陆的报纸用令人震惊的报道和照片互相竞争,文明世界的大部分都参加了给遇难者的帮助,而对于中国的地震却完全没有任何的表示!……因为这一次灾难离他们太远,仅震动了那里的中国人……”
距那个准确的地震时间120天以后,1921年4月15日,民国政府委派内务、教育、农商三部门的翁文灏、谢家荣、王烈、苏本如、易受楷、杨警吾六委员,奔赴灾区调查灾情。
在他们到来之前,国际饥饿救济协会的J.W.霍尔、U.克劳斯、E.迈克考尔米克等,已经在地震灾区作了调查,离去了。
“六委员”以及外国友人,他们均在六级左右余震的威胁下,深入灾区的。他们的足迹遍布两万多平方公里的地震灾区,走访了那些形如“秃鹫”的灾民。他们的调查报告先后发表在北京《晨报》《科学》《地学杂志》等报纸刊物上。他们对海原大地震的宏观震中、发震时刻、极震区范围、伤亡人数、破坏程度、异常现象、余震活动、地震成因、地质背景等作了较为全面的叙述与分析,是我国地震史上第一次对大地震作了科学的调查。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显得十分陌生,不仅今天的读者陌生,恐怕当年知道他们大名的官员也不是太多。
翁文灏,我国现代著名地质学家,曾出任过清华大学代校长。他深入海原大地震灾区的时间,是他留洋归来的第三年。他以凝聚了自己情感的快门,准确地抓拍到了震后余生的凄惨景象,也抓拍到了震后地貌的特殊变化,为中国地震研究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他在《民国九年十二月十六日甘肃的地震》一文中有如下记载:“海原有一山,长一里有余,完全崩塌。”他在《为条陈调查甘肃地震意见呈请》一文中,对震灾作了分条说明,并对震区今后如何改善居住条件、培植树木之源、开浚河道之通等方面,提出了独特的看法。特别针对当时中国地震设施(全国地震仪只有一具,为上海徐家汇天主教士所建)情况,针对将来预防地震人才和设施如何配备,阐述了自己的见解,用他的话说,便是“虽无先知之术,应讲善后之方”。
谢家荣以大量而又详尽的文字,为昨天的读者、也为今天的读者,为昨天国际国内的地震专家、也为今天国际国内的地震专家,为昨天的地震历史、也为今天的地震历史,全面真实地描述了这次地震的过程。他在《民国九年十二月甘肃地震报告》中写道:“晚七时大震,突见大风黑雾,并见红光。大震时,约历六分,……土石山均有崩塌及移动,尤以土山崩溃为多,山坡平地均生裂缝,……南乡水井震后多干,……城中房屋已全数削平,……四乡死亡极多,往往全家压毙,产业无人继承。……(海原)全县人口死亡七万三千六百零四口,计占人口总数百分之五十有九;其中尤以东、南二乡为死人最多,各在两万以上,与人口总数比例,各在百分之五十七以上;西乡死人之数次于东南二乡,而与人口总数比例则在七十三以上;受伤者共四千五百二十三人,全县房屋倒塌共两万六千九百一十二间,……土窑共两万六百九十八座,……牲畜死者四万一千六百八十三头,伤者二千八百五十四头,……海原县东南地震最烈,虽黄土不多,岩石显露之地,灾情仍属奇重,石山亦间有崩落者;西乡土质较厚,土窑较多,故人口较少,而死亡比例则视东南二乡为尤,……”
王烈先后七次,深入海原震区调查灾情,他在《调查甘肃地震之报告》中叙述了这样的事实:“海原为甘肃全省受灾最烈之区,全县人口前为十二三万,被灾而后,竟失去三分之二。李俊堡之东,两山土崩十余里,合为一山,将旧有之沟堵塞,……然迄今余震未已,……或一日数发或数日一发,发时多有雷声,震动相隔时间多在二三十小时之间,大都隔时短震动较小,隔时久震动较大,其经过颇类音节。”
我们再读一些莫里斯·柯鲁达对海原大地震的记录:“人们居住在挖在垂直坡上的窑洞内,烟囱从陡坡上伸出,整个村庄甚至城市由这样的窑洞组成。在深谷的黄土坡上,一层层分布的好似蜂房的窑洞,面朝梯田。某些读者可能会说,在这窑洞的市镇里,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难道我们不知道在鲁瓦尔(图拉附近)沿岸的地下村庄。但是差别在于,法兰西的窑洞挖在坚硬的白色砂岩中,而中国的甘肃省和陕西省,窑洞挖在酥脆的岩石里,很容易倒塌。”“的确,地球的这个地区很容易发生地震,这里的地壳被大量断层割成巨大块体,经常的地下震动影响到这些断层,使它们重新活动而产生地震。……在秦州的教堂里高达1.2米的石膏雕像,在自己的座台上翻转下来,吊挂在墙上的图画反转过来,……2月17日早上3—4点之间,刮起大风,顺着那些受到严重破坏的道路吹起来。第二天早上,不能看清耸立在城市对面的高山,不是落满了灰尘的帐幕遮掩了它们,而是恶臭的灰蓝色的烟雾。”
日本大森房吉对这次地震是这样表述的:“根据东京微震仪记录,这次地震是过去二十多年中所观测到的最大的地震之一,它不亚于1905年4月4日印度卡格乐地震。”地震是沿着震源和东京之间的大圆展开的,“它经过欧洲,大西洋,美国和太平洋”传到东京的。
不论是国内专家冷峻严肃的阐述,还是国际友人生动活泼的描写,他们都有一颗伟大的同情心。他们以高尚的职业精神和高度的责任感,不仅为中国地震史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也为世界地震史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他们走在流血又流泪的海原地震灾区,他们的心不止一次地在流血。
“山走了,山走了……”这是处在海原大地震中的人们,从地震中活过来喊出的第一句话,也是吊在嘴上经常说的一句话。直到现在,仍然是海原地震后裔讲述1920年海原大地震的一个关键词。
1920年12月16日那个可怕的夜晚,海原遭受了天翻地覆的死亡打击,灾区人民的生活突然发生不可抗拒的逆转,眨眼工夫,从天堂跌到了地狱,似乎永远也回不到先前丰盈的生活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