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尽头，阳光如金色薄雾般笼罩着远处高低错落的玻璃高楼。
他站在我身边，却是这个世界上离我最遥远的人。
“你开车了吗？……我送你一程？”他眼底似有一丝希冀闪过，英俊面容像是拓在时间里的一幅油画，明媚而虚弱。
“即使是个陌生人，也可以跟他同走一段路……可是同坐一辆车的缘分，我们再也没有了。”
方才那短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我好像被什么魇住了，现在才清醒过来。
……如果不是猴嫂的死让我心绪波动，我绝不会再跟白寂云说话。
我转身要走，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腕。
……手心里被塞进一个冷硬的物体。
他松开我，说，“这车给你开吧。”
我愣住了。
……紧接着冷笑一声，按了一下车钥匙上的开锁键。
一辆墨绿色的捷豹在不远处车灯闪动，我把钥匙扔还给他，“白寂云，其实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想要表达你的同情，也应该用更大的价码。”
“那你想要什么车？……我买给你。”
他的脸在阴影里，好像模糊一团的花影。
“我想要那灵的车，你能给我吗？”
“走吧，我现在带你去买。”
“不，我就要她那辆，我不要替代品！白寂云，你能给我吗？”
他沉默地看着我，目光如沉静的湖水，不言不语。
……曾经，他这样的表情，多么让我心折。
可是这一刻……我真的恨他！
十年前他带我翘课去看电影，在我耳边偷偷重复着爱情片里面的台词--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相爱相依，不离不弃，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那时的电影院还是木头座椅，微微一动，咯吱作响。黑暗中我脸上一热，用力握住他的手……
以为再也不会松开彼此。
可是他骗了我！
在死亡把我们分开之前，他亲手撕毁了一切，接二连三的地以最锋利的刀刃刺向我的心……如今还装作若无其事。
白寂云低下头，声音很轻，“我买了一本乔昱非的漫画，好像是他的成名作。”
我怔了怔。
“那本漫画里的女主角很像你。”他侧过头，无意识地望着远方，“其实乔昱非说的对……我不懂得爱人，也不懂得被爱，留在他身边你会更幸福。”
微风袭来，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从外貌上来看，其实他一点都没有变。
“明天我会把你的钱都还给你。”白寂云把车钥匙挂在旁边的一颗矮树上，“那块地被我爸爸拿走了，我以市价给你现金。”
“……为什么？”
今天的白寂云有些反常。
“其实瘦猴的痛苦才是最绝望的。……在给他妻子鞠躬的时候我想，如果出意外的人是你……明天我还要不要活下去呢？……我曾用憎恨你的方式减轻了自己的痛苦，我以为自己会很开心，可是原来我没有。”
他侧过头来看我，眼眸中涌动着歉意和温暖的光泽。
“那墨，我希望你能够原谅我。”他怔怔地望着我，说，“世事无常，每个人都随时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除了对你的记忆，我什么都不想带走。”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些害怕，转身走掉，再也没有回头。
……好容易戒掉了这个人，就像是戒掉了一种毒瘾。
我不能再让过去的回忆侵蚀我的心。
等乔昱非回来，我会跟他一起，永远离开明珠城。
回家之前，我在书店里买了乔昱非的所有作品。
他的书很红，尤其被一些年轻男孩所钟爱，周边产品一应俱全。
他的成名作里，有一个女主角在小巷子里替男主角挡了一刀的情节。
……她穿着紫色长裙，七寸高的高跟鞋，一头黑色长发，真的跟我很像。
一盏孤灯下，我不禁独自失笑。
……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了，我当时真不是故意舍命救他的，可是他就是不相信。
乔昱非的笑脸我曾经每天都能见到……在失去他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这么想念他的笑容。
我拿出手机打给乔昱非，跟方才一样，没有人接听。于是我发短信给他，发了很多条，却仿佛石沉大海。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我以为是乔昱非，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
“喂，那墨，你有空出来坐坐吗？”
话筒里传来一个女声，我有些失望。
看了下手机屏幕，这是一个陌生号码。
“你是？”
“我是方灵，我一会儿要在家里开轰趴，你要不要一起过来？”
我不由一怔，“什么？轰趴？”
她的声音有些反常，笑得异常开怀，“比基尼主题的哦！你别忘了带游泳衣！”
“……你真是方灵？”
“如假包换！”她好像喝醉了，在电话那端哈哈大笑，“我做回以前的方灵了，你快点来我家吧！明珠城最贵的富人区，白寂云家隔壁！”
“我……”
“不许拒绝，今天可是我的离婚趴！你快来，我等你！”
“什么，你离婚了？”我话还没说完，方灵已经挂断了电话。
方灵跟秦一辰经历了那么多，上次见面时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忽然就离婚了？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可不像会在家里开泳衣轰趴的人。
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换衣服出门去找她。
明珠城最贵的富人区建在山上。
白寂云家就在这里，我以前经常过来。方灵娘家是本城望族，就住在白寂云家隔壁，我记得她曾跟我说过，自从她违逆家人的意思嫁给秦一辰，就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
方家大宅灯火辉煌。
走进大门，来来往往的侍者都带着兔女郎的兔耳朵，穿着纯黑色的比基尼泳衣。宾客们尽皆新贵，有很多白寂云过去的旧同学，我以前都曾见过。
游泳池水光粼粼，年轻男女站在里面嬉戏玩闹，碰翻了池边的一瓶红酒，朱红色的液体洒在里面，缓缓被水流冲淡。
方灵走出来迎接我，她也穿着比基尼泳衣，露出还算姣好的身材，披着一件肉粉色的蕾丝睡衣，踏了一双七寸高的黑色凉鞋，手上戴着一颗夸张的大钻石。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一次还是主妇装扮的她，怎么忽然穿成这样？
她提着一瓶香槟，摇摇晃晃向我走来，一把揽住我，拉着我往屋里走，“那墨，你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她应该是喝醉了，满身酒气，拉着我往花园中间走去。
角落里放了一家投影仪，墙壁上显现出一张被放大了的离婚证。
方灵指着墙壁问我，“那墨，你要不要恭喜我？”
我一怔。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会嫁给他！”方灵提着酒瓶，原地旋了一个圈，“那墨，从小到大，我方灵哪样不比他强？为了他我跟家人闹翻，背井离乡跟他出去闯荡……他混不出头，脾气暴躁，这一切我都能忍！”
她没有再说下去，拉着我往游泳池边走去。
水光潋滟，酒气微醺，池边堆着粉白色的气球……
夜幕下灯火辉煌，眼前一切看起来如此不真实。
“方灵……”我拉住她，“你喝酒了，先不要游泳。”
“那墨你知道吗，你是唯一一个在我没钱时还愿意跟我当闺蜜的人。”她拉着我的手，在泳池边的长椅上坐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方灵凑到我耳边，说，“秦一辰出轨了，小三竟然是邻居家的月嫂。”
她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抠得生疼，“妈的，他简直是在侮辱我！”
我愣住了。
方灵将手中酒瓶扬了出去，引得泳池里的男男女女一阵欢呼。香槟洒在他们年轻的躯体上，灯光下晶莹剔透……在他们明眸皓齿笑容里，人世间好像从来不曾有过悲伤。
忽然之间，我感到一簇熟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本能地侧过头去……
正对上白寂云盛满了璀璨灯光的双眸。
是啊……这有那么多实验中学的校友，方灵怎么会不请他来呢？
多年以前……我是因为方灵才认识白寂云的。
街心花园里，秦一辰吻了方灵……他因此而吻了我。
……此时此刻，一眼万年，物是人非。
原来因为过去而痛苦的并非只有我们两人。
这时，门口传来喧哗声，好像是秦一辰的声音，“方灵，方灵你出来！”
方灵眼神一紧，脸上浮现冷意，跟旁边的人说，“叫保安来，把他赶走！”
可是这时，秦一辰已经闯了进来。
“小灵，小灵你听我说……”秦一辰一脸胡茬，落拓不堪，直奔方灵跪了下来，“我知道错了……小灵，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听我跟你解释！”
方灵背过头去，所有人都看不见她的表情。
半晌，她回过头来，站起来一脚踹了过去。
扑通一声，秦一辰向后翻进了游泳池里。
四周发出一阵哄笑声。
泳池不深，秦一辰站起来，抹了一把脸，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方灵，你够了吧！你可别得理不饶人！孩子还在家里等你喂奶呢，你一个当妈的人，穿成这样，呼朋唤友的成何体统！把衣服穿上，快点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