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凶的畜生!”四叔沉沉地说道,“背上留字,不仅仅是对死者的侮辱,更是对其他所有人的挑衅!”
“是啊大仙,这畜生太嚣张了!我以前见过黄鼠狼闹人,闹得人哭哭啼啼半疯半傻的,可从来没见过闹得这么凶的,竟然要了人命!”
我也曾听说有些年道久的黄鼠狼能够迷人心智,这叫“闹黄鼠狼”,被迷住的人往往如疯子般又哭又闹,以黄鼠狼的口吻叨咕一些奇怪的话,比方说“我没偷你家的鸡,你凭什么堵了我的洞口”之类的。这种事情确实是真实存在的,但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现象,当今科学尚无法做出确切的答复。有猜测称,可能是这类有灵性的动物脑电波能够对人脑产生一些影响,也可能是其释放的气味中含有某种易令人致幻的化学物质,健康人无大碍,久病体虚、神经衰弱者最易受其迷惑。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不住的颠簸,在四叔和黄大牙两人的共同指领下,终于晃晃悠悠地来到了黄山口。
黄山口,因地处青龙岭黄袍子山的入山口而得名。
黄袍子山其实是几座矮山的合称,有此称谓,主要是由于这些山的山体表面都是黄色的山皮石,远望就像着了件黄色的袍子。对此还有一个传说。相传很久以前,这些山都是青绿色的,山民们在这一带耕田狩猎,生活得十分幸福。但后来发生战乱,山上的草木被乱军引燃,熊熊的烈火将山民们困在其中。眼见山民们便要命丧火海,此时,不知从何方冒出来一位身穿黄袍、自称黄半仙的道人,他将黄袍脱下,迎风一抖,袍子便扩大了千倍万倍,将附近几座着火的山头都盖在了下面。大火迅速熄灭,而道人的黄袍也被烧了个千疮百孔。之后,被火烧出洞的地方又都长出了草木,而被黄袍遮严的地方都化作了黄色的土石,寸草不生。山民们感激黄半仙的救命之恩,故而将这几座山命名为黄袍子山。
到了吴家,离老远就见一群人在门口聚着评头论足。乡下的交通虽然不便利,但绝对影响不到这种事情的传播速度,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用不了多久便会人尽皆知。
我们下了车,不少人都认识四叔,纷纷和四叔打招呼。四叔微笑着点头算是回礼,脚下却不停,直奔门旁那棵大柳树。
这是株旱柳,没有垂柳那种如女人长发般柔软顺滑、倒垂而下的柳条,它的枝条较短且向四外发散,充满着野性气息。它至少也有十几年的树龄了,高五六米,枝粗干大。在两米高的位置处,浓绿的枝叶间,赫然吊着一只黄鼠狼。
它的脖子被一条白绫紧紧套住,白绫绕过一条柳枝,将它的身子高高吊起。那张尖嘴鼠腮的脸配上一对向上翻起的白眼仁,再加上一条荡在胸前的血红色舌头,怎么瞧怎么让人渗得慌。它对面的枝桠上同样悬着一条白绫,下端绾了个套,不用问,定是之前吊着吴大壮的,不过尸体已被收走了,空留这条白绫随着柳枝缓缓飘荡。
四叔叫黄大牙取来了一把菜刀,一段黑布条,抡刀照着树干三尺高的地方横向砍了下去,“当”的一下劈出了老深一道豁口,然后扔了刀,将黑布条绑在树干的豁口处,意思是这棵树吊死过人,不吉利。横向豁口表示亡者是主,若亡者是客,则需砍成纵向。
四叔干完了这些,扭身对着旁边的人道:“此树难逃弑主之咎,七日后必当连根拔除,以惩其过。”言罢,又抬手扯下了吊着的黄鼠狼,端详了一阵,苦笑两声,骂道:“圆耳贼,真他娘的不是个好东西。”朝地上一掷,吩咐了一句,“烧了罢!”而后转身进了院子。
他口称这黄鼠狼为圆耳贼,是因为它生了一对圆圆的耳朵。一般来讲,圆耳的黄鼠狼比尖耳的更为聪明,也更有灵性,因此,在所有能够使人迷失心智的黄鼠狼中,多数都是圆耳。
我跟在四叔身后,见他一边走一边仰头看了看天,突然一皱眉,脚步顿了顿,自语道:“黑云压盖,血光之灾。怪哉,这人都走(死)了,云头怎么还不散?”
我也抬头看了看天,却见烈日炎炎,晴空万里,哪里有什么黑云?
四叔迅速地环视了院子,不做停留,迈步进了屋。
吴大壮的尸体停在东屋,身下是两张长凳架起的停尸板,身上则蒙着大块白布。他的媳妇守在跟前,哭得如泪人一般。吴二壮靠墙站着,一见四叔,立马奔上前来,抱住四叔竟嚎啕大哭。四叔好不容易将他的身子扶正,安慰道:“二壮,二壮!放心吧,有我秦某人在此,绝不会让那作恶的妖精逍遥法外!”
一旁的炕上坐着个白发瞎眼的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老脸挂满泪痕,看样子应该是大壮的母亲。左右两个妇女正在劝老太太节哀顺变。这老太太听到四叔进来,猛地扑到炕边,捶着炕沿哭诉道:“秦大仙啊,求求您快给开开天眼瞧瞧吧!我家大壮这是怎么啦,怎么会摊上这样的横祸!他走得不明不白,他走得屈啊!”
四叔上前又细细宽慰了老人家几句,直到她情绪平静下来,这才有功夫走到尸体近前,轻轻将白布撩起了一角。
吴大壮的遗容已被简单处理过了。眼皮合上了,舌头也给重新塞回了嘴里,但紫青色的面皮让人看了仍不免心生寒意。他光着身子,估计是事发突然,殓服还没做好。四叔默念了一声“罪过”,命人将尸体扶坐起来,只见尸体那黝黑的背上分列刻着八个歪歪扭扭的字:
亡汝之命 安吾之魂
这几个字乃是用尖利的硬物直接刻在后背上的,伤口朝外翻出,黑色的血痂粘在字旁,显得十分可怖。
四叔皱皱眉头,伸右手搭在死者肩上,将左手置于死者头顶,手掌贴着头皮从前到后轻轻游走,可刚滑至顶心,手便突地一抖,而后猛然探三指一捏,手腕朝上一扬,竟缓缓从颅中拔出了一根火红色的毛发。这毛发一指多长,比常人的头发要粗着一圈,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一丝剔透的红光。
屋中众人一片哗然。
四叔完全不理会他们的惊骇之色,将红毛放在眼前,对着阳光细细辨了辨,然后随手将其往停尸板前方那盏长明烛上一燎,红毛立即化为了一缕焦灰。
四叔转身对一直杵在身后的黄大牙道:“大牙,帮叔一个忙,去找张旧渔网来。”
“渔网?”黄大牙一脸疑惑,生怕听错了四叔的话。
“对,注意不能是新的,一定要捕过鱼、伤过命的才行,年代越久越好,可脏、可旧,但不可糟、不可破。”
“好嘞!”黄大牙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提进来一大一小两张渔网。
四叔看了看这两张网,略作比较之后,选择了那张网眼比较密集的撒网。所谓撒网,是一种用于浅水地区捕鱼的圆形网具,一般用尼龙绳编织,网缘部分安装铅制配重,可以使网快速沉入水中。使用时手握一端套索,运用手臂的力量将其抛入高空,使其在入水前能够充分展开,以打捞到最大范围内的鱼。
这张撒网直径约有三米,织网用的尼龙绳已被淤泥浸得发黑。四叔双手提网,稳稳踱着步子,围着吴大壮的尸体绕了三圈。屋中众人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也都识趣地退到了一边,屋外的人们则三五成群地聚在门口、围在窗外向里探头张望,眼中尽是好奇的神色。
四叔目不斜视,紧盯着躺在屋子正中的吴大壮,驻足的同时,突然两眼一瞪,抖丹田暴喝一声:“妖怪,哪里跑!”
四叔浑厚的嗓音,直如屋中乍起一道惊雷,震得众人双耳发麻。他语未落地,便猛地一转身,双手奋力往外一扬,整张渔网直奔身后不远的吴二壮而去。
那吴二壮正暗自琢磨着四叔会对哥哥的尸体做些什么,猛见四叔转身扬手,一张大网便劈头盖脸地扣了下来。他猝不及防之下,一声惊呼,打算抽身而退,可屋中狭小,这张网便占去了近半个空间,根本无处逃避,顿时慌了手脚,眼睁睁被这天罗地网罩在了当中。他胡乱挥舞手臂,打算将这渔网从身上拽下来,可此时我早已绕到其身后,不给任何挣脱的机会,向前一跟步,一个绊子将其撂倒在地,膝盖扼住其小腹,抄起网缘的套索往怀中一拽,收紧网口迅速打了个死结。
这一切办得干净利落,等他回过神来,我已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站到了四叔身侧。
吴二壮倒在地上,从头到脚被渔网裹成了个大粽子。他晃晃膀子,大叫道:“大仙,你,你,你捆我作甚?”